后来,是没隔多少时日的后来。在兰桂舞台开拔后的许多时日,“小筱丹桂——尹如婵”。仍然是镇上人,特别是镇上女人们谈论不休的话题:自那以后,女人们也都分外地痴,分外地多愁善感起来。
女人永远是我的最高超圣洁的“灵感”——老前辈冰心的这句话,是我此时的思想支柱和最强大的“盾”。
我在想,如果她们母女读到这篇东西,不晓得会怎样,虽然不至于骂我,也不见得会高兴。因为她们并不稀罕扬名,不论过去和现在,她们都不乏名声。
我觉得,要写长塘镇的百色人等而忽略了她们娘囡,简直不成章法。至少长塘镇的人不会原谅我的胆怯和疏忽。即使挨尹家母女的骂,也得非写不可。当然,我得坦白:我之所以放心大胆地写,是因为她们母女也许都没心思看小说。
受宠若惊之余,我当真暗暗一惊:她没有涂口红嘛!仔细一盯,哎,有一点,大概,那叫本色唇膏?(请天下淑女们饶恕我这个乡巴佬)那唇膏原来只增加唇的润嫩光泽而不添多少颜色,非常雅致,不像那些过于鲜艳的口红能吓人一跳——以为是刚吃过荔枝瓜或生鹅血什么的。
没说的,涂这唇膏是好看,她的装扮没有不好看的,尹卉嘛!
我来不及全面欣赏她的装饰,便郑重提出了她母亲最关注的问题:请人时别忘了邀请那位曾经是小学校长的成先生。
“呵呵,他呀,成……他叫成什么来着?”
“成校长成亦初呀!”我十分惊讶她何以比我还健忘。
“哎,对对对,到时候不忘他就是了。嘿,你看我母亲这曲里拐弯的肚肠,还非得让你转告我不成,这有多了不起的事?她自己同我一说不就行了?”
“不不,尹卉,有、有些事……”我费劲地斟字酌句,立刻感到自己语言的贫乏。不,也许,这恰恰是语言难以表达的?我踌躇良久,竭力表达得语重心长,“尹卉,你母亲苦涩一生,她把这场寿宴看作是尽品甘甜的庆典,她热切切等待这一天,主要还不是为自己庆祝,而是要投桃报李:寄托自己的许多心思。你、你可要……理解呀!”
她狐疑地看着我,笑笑,轻轻拍我一掌:“看你,又来这股酸劲了……好,我尽心就是了。”
她的确不背诺。瞧,连用请柬这一招都想周全了。
也许,我真是像她说的有点酸迂劲。我总觉得这薄薄一个纸摺,隆情非比寻常。不信你看吧,当这封请柬被她母亲所念叨过的张家太公、司老奶奶、长人阿叔、德婶、云嫂、老七哥诸人拿在手里时,一定被赋于荣光非凡的标记,日后,他们准会像珍藏祖传秘方似地藏起这份金光闪亮的纸摺的。
我不由地也想起了成亦初。哦,这位差点在我记忆中退隐的老校长……看来,尹如婵和他虽非一般观念中的痴男怨女,但他们中间一定有点惹意牵魂的联系,不然的话,性情孤傲又很择客的尹如婵,绝不会如此动情。我虽没有装备一具心理雷达,但那日我不是确实感应到了她的某些心路历程么?只因他们各自的生活太多坎坷,太多悲苦了,悲苦得令我惶悚,令我震颤,令我觉得若是存心潜探他们之间的秘密,都会是一种轻薄的冒犯和亵渎。
是的,这些事是不宜细探也无须细探的,我只要想想这两位老人今天坐席时无法言喻的欣慰感就行了。于是,我一路走着时,成亦初老先生那张有一部“山姆大叔”的尖胡子的笑脸,尹如婵在三十年前的窈窕体貌,又不断交替浮现在我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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