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怀玉对宗教一向疏远，早先到过朱兰芳家，朱家住房窄小局促装修简陋，同朱一身贵妇行头形成鲜明对照，活生生印证坊间“不怕屋里火烧，单怕出门跌跤”那句俏皮话，当时怀玉忍不住暗笑。朱家小阳台的排场给怀玉留下的印象有点大不敬。一个角落设了佛龛，玉佛、香炉、幔幛等，样样不含糊，均按比例微缩，俨然一座袖珍小庙……”轻松的笔调，调侃的话语，这就是作家省三长篇小说《泥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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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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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尾声

第一章

戚怀玉心中有鬼，看见红裤带，梯突一下，失声叫道：“倒忘了这茬儿！”

一九八八年初，阴历兔年末尾，天空老是阴沉着，铅色，没有风，蔫蔫地贴皮贴骨冻人，偶尔飘些雨星儿，间或夹着软雪，半死不一活的，不给一个干脆，好像大白天把人关在没有窗帘的电影院里反复放映一部乏味的电影，浑浑沌沌影影绰绰，闹得人特别容易怀揣沮丧。

戚怀玉火走一经，这一阵儿眼皮老是跳，说病不是病，心烦。民间验方简便易行，撕一块小拇指甲大小纸片贴上，理当立见功效，这回却不行，多加一层摞上镇压，仍旧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希望破财消灾。钱包塞些零钱，揣在兜里鼓鼓囊囊胀眼，故意在菜场人稠处挤，如此者数日，居然天下无贼，没碰上一个有恩有义的扒手成全。她心里打鼓，此次眼皮之跳，并非跳财，乃是跳祸。

女儿卓娅从鹭桥托人送来红裤带，提醒了戚怀玉：龙年在即，本命年就要到了。女儿有孝心，用红丝绸做的裤带，两头缝着猴筋儿塑料苍耳搭扣，正面还用黄丝线绣上二龙戏珠，显得挺精致。这种裤带，原本是系老式抿裆裤用的物件，如今象征性大于实用性了，本命年系着祈福禳灾。戚怀玉受到感动，眼圈儿红了。心里却犯嘀咕，自己的梦自己圆，她对红裤带道行持怀疑态度。头几轮本命年，也是系了红裤带的，都不顺当。六十年一个甲子，这一届本命年为人生超等本命年，沟坎必多，琢磨着须得增加别的更稳妥的措施方保无虞。刚刚收下红裤带，就听见有客敲门，造访者是晚霞模特队召集人朱兰芳。

这个朱兰芳跟戚怀玉同庚，也是吃过三千年人参果的精怪，任凭落花流水逝者如斯，却驻颜有术，至今仍保留着大部分当年姿色，令人啧啧称羡。两人为“晚霞”一左一右两根台柱，半敌半友，明里热呼，暗中较劲，谁都怕输给对方。

朱兰芳当年是省京剧团当家花旦，大红大紫，人称“活红娘”。那时光，朱同师父荀慧生合影的大照片就挂在剧场售票窗口旁边墙上，号召票房。师父是四大名旦之一，朱嫌不过瘾，取艺名兰芳，将四大名旦魁首梅兰芳囊括进来，一马双跨，从中可看出这女子的非凡抱负。提起当年红遍江南半边天的顶峰经历，戚怀玉自认矬她一头。朱兰芳当召集人，众望所归，其中也有戚怀玉投的一票。舞台上演花旦的朱兰芳生活中也是花旦作派，喜欢一惊一乍，夸张其词。两人见面，原本先有一些业务上的事宜要谈，不料朱兰芳眼珠子叽哩骨碌在戚怀玉脸上乱转，有了文章。朱转眼珠是经过科班训练的那种，能把观众魂儿勾走，让你一糊涂就是若干年。朱兰芳嘴里啧啧有声，半晌，这才大惊小怪地说：“哎呦哎呦，大青衣，不怕你会修饰，变着法儿装嫩，到底还是挡不住告密者！”朱兰芳管戚怀玉叫大青衣，因为戚平素深沉。戚怀玉被她整得心里没底，又听她话不着调，不免有些生气，骂道：“一张乌鸦嘴，胡吣什么呀！”朱兰芳将戚怀玉拉到穿衣镜跟前，拉亮上头的灯，指着戚的颧骨：“你顺着我的手腕儿瞧，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老年斑！美女戚怀玉长老年斑啦！”

戚怀玉一听老年斑三个字，如同蜂螫蝎刺，不禁一咧嘴。照着镜子仔细搜寻，见颧骨边上果然有一块膏药釉子颜色，恰如一滴浊泪，不免黯然神伤！再看朱兰芳那张脸光鲜粉嫩，居然没有一点类似的东西。人比人气死人，这使她有些泄气。怀玉心想，一叶惊秋，本命年未到，先自挨了当头一棒，前路只怕注定逆风多于顺风了。

挫了锐气的戚怀玉，联想连日来眼皮跳，就定定神对朱兰芳说：“兰芳，你得帮我。”朱兰芳说：“呦呦，大青衣手眼通天，长袖善舞，有什么事要人家小不拉子帮忙？小姐，莫不是果真打熬不住，内分泌失调了？如要红娘出马，尽管知会一声，便当得很，库里张生有现货。”

戚怀玉照她肩膀捶一拳，道：“死人，人家都快急死了，你还在那儿耍贫嘴，不亏别人骂你白骨精，一肚子坏水！兰芳，龙年是你我本命年，是道大坎儿。我这人一到本命年就特不顺。这不是，龙年未到，先头眼皮跳，还没好呢，这功夫又来了老年斑，你一点惺惺相惜都没有，可恨也不给我做个伴儿，真不够意思，你瞧你一张脸多光溜呀，叫人羡慕死了。”

这年头谁服谁呀，朱兰芳看出怀玉真诚，受了感动，便推心置腹地说：“你单知道我多少年如一日练体形，走猫步，不敢吃这，不敢吃那，一天到晚掐着个瘪肚儿，苦熬岁月。说起来，那都是明面上的玩艺儿。怀玉，到底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呀，人不服老不行，现在我都不敢扒一字了，那天表演太极拳，白鹤亮翅稀松平常一个破动作，也不知咋闹的，膀子一根筋拧了，疼得眼冒金星儿。跟着金鸡独立没站稳当，打个趔趄，一条腿咣啷就撂下了，真现丑呀！怀玉，实不相瞒，关键是内里的修为才能持久，从打五年前我就吃斋向佛。我师父是有名的高僧，哎，真的，求他老给你指点指点迷津！”

戚怀玉对宗教一向疏远，早先到过朱兰芳家，朱家住房窄小局促装修简陋，同朱一身贵妇行头形成鲜明对照，活生生印证坊间“不怕屋里火烧，单怕出门跌跤”那句俏皮话，当时怀玉忍不住暗笑。朱家小阳台的排场给怀玉留下的印象有点大不敬。一个角落设了佛龛，玉佛、香炉、幔幛等，样样不含糊，均按比例微缩，俨然一座袖珍小庙。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