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田随笔集》是16世纪法国文艺复兴后期著名的人文主义学者蒙田的代表作。作品内容包罗万象,融书本知识和生活经验于一体,是16世纪各种知识的总汇,有“生活的哲学”之称。蒙田以智者的眼光,在作品中考察大千世界的众生相,反思探索人与人生,肯定人的价值和欲望,批判教会和封建制度,主张打破古典权威,充满了人性自由、科学知识的人文思想。
作品行文恣肆汪洋,语言平易流畅,旁征博引,鉴古知今,开创了随笔这一文学体裁的先河,奠定了法语作为文学语言的基础,对后世的西方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英国的培根,法国的帕斯卡、卢梭、普鲁斯特、法朗士等一大批文学巨匠都吸收借鉴了蒙田随笔的风格,蒙田因此被后人尊奉为随笔这一文学体裁的鼻祖。
蒙田是法国文艺复兴之后最重要的人文主义作家,以博学著称,在世界散文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他的作品中,日常生活、传统习俗、人生哲理无所不谈,并旁征博引了许多古希腊罗马作家的论述。作者还对自己作了大量的描写与剖析,使人读来有亲切之感,增加了作品的文学趣味。它是十六世纪各种思潮和各种知识经过分析的总汇,有“生活的哲学”之美称,是一部超现实主义风格的随笔集,本书是由艺术大师达利亲自编选并绘制插图。当我们选择了带有达利标记的蒙田,就等于给自己的想象力设置了一个新的起点。在超现实主义的艺术背景下,我们似乎感觉蒙田的潜意识正从岁月的重重迷雾中显露出来。达利就是这样在诠释着蒙田。
当我们所冒犯的人手操我们的生死大权,可以任意报复时,最普通的感化他们的办法自然是投降以引动他们的怜恤和悲悯。可是与之相反的勇敢与刚毅,有时也可以收到同样的效果。
威尔斯亲王爱德华曾经长期统治我们的吉耶纳,他的禀赋和遭遇都具有许多显赫的伟大德性。有一次受了利摩日人很大的冒犯,他以武力取其城,肆意屠杀。那些刀斧手下的老百姓及妇孺们的号啕、跪拜与哀求都不能令他罢手。直至他走到城中心,遥见三个法国将领毫不畏怯地抵抗那胜利之师的进攻,对于这意外勇敢的钦羡及尊敬立刻挫折了他那盛怒的锋芒,于是,为了这三个人,他赦免了全城的居民。
伊庇鲁斯的太子斯坎德培尾随着他手下一个兵士,要把他杀掉。这兵士用恳恳哀求与乞怜去平息他的怒气,终于毅然在尽头处握住利剑等他。他的主人见他能够下这么一个可敬的决心,马上息怒,宽赦了他的罪。那些不识太子超凡的英勇与膂力的人或可以对这榜样有旁的解释。
康拉德三世围攻巴伐利亚的盖尔夫公爵,无论人们给予他怎样卑鄙怯懦的满足都不肯和解,只许那些同公爵一起被围的士大夫的夫人们出城,以保存她们的贞节,并且任她们把所能随身带走的东西都带出去。她们一个个从容不迫地把她们的丈夫、儿子甚至公爵驮在背上。康拉德皇帝被她们这种女性的勇气感动得竞欢喜地哭了起来,解除了他对于公爵的怨恨及仇雠,从那时起,便以人道对待公爵及其子民了。
这两种方法都很容易感动我,因为我的心对于慈悲及怜悯是不可思议地软,软到这般程度。据我的意见,侧隐心感动我比尊敬心来得更自然,虽然那些苦行派的哲人把怜悯看做一种恶德;他们主张我们救济苦难中的人,却不许我们与其有同感。
我觉得上面所举的许多例子真是再好不过,因为我们看见这些灵魂被这两种方式轮流袭击与磨炼,对于一种兀不为动,却屈服于其他一种。我们大概可以这样说:因恻隐而动心的是温柔、驯良和软弱的标志,所以那些天性比较柔弱的如妇人孺子及俗人比较容易受感动;至于那些轻蔑眼泪与哀求,单让步给那由于对勇敢的神圣影像而起尊敬心的;则是一颗倔强不挠的灵魂的标志,他们是崇尚那大丈夫的刚毅气概的。
不过对于比较狭隘的灵魂,钦羡与惊讶亦可以发生同样的效力。试看底比斯的人民:他们指责他们俘虏的两个将军拒不交代他们的职务;不肯赦免派洛皮德,因为他被他们的控告所屈服,只是祈求和哀诉,以图救护自己。反之,伊巴密浓达理直气壮地缕述他任内所建立的功绩,傲岸而且骄矜地责备他的百姓,他们不仅自发地为之喝彩叫好,并且在对这位将军英勇的高声颂扬中自行散去。
老狄奥尼西奥斯,经过了长期与极端的困难才攻破瑞史城,并且俘虏了那坚垒抗拒的守城将菲通(一个极高尚的豪杰),决意给他一个残酷的报复以为戒。他首先对菲通描述他前一天怎样把他儿子和亲戚溺死,菲通只回答说他们比他早快活了一天;然后他又剥去菲通的衣裳,把他交给刽子手,凶残而卑鄙地拖他游街,并且加以种种暴虐的侮辱。菲通并不丧胆,反而毫不动容地高声追述他那可宝贵的光荣的死因——为了不肯把他的乡土交给一个暴君之手。他们又把神灵快降的惩罚恐吓他。狄奥尼西奥斯从他的兵士眼里看出这败将的放言以及对于他们的领袖与胜利的藐视不仅没有使他们愤慨,而且使他们由对于这稀有的英勇的惊讶而心软,而谋叛,差不多要将菲通从他的卫队手里抢出来,于是下令停止这场酷刑,暗中遣人把他溺死在海里。
人确实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虚幻、飘忽多端的动物,想在他身上树立一个永恒与划一的意见实在不容易。试看庞培非常怀恨马墨提奥城,可是为了城内一个叫芝诺的公民情愿独自承担全城的罪过,以及替众人受刑的勇敢与豪气而赦免了全城。至于苏拉的食客为佩鲁贾城显出同样的忠勇却于己于人都一无所获。 更有与我先前所举的例子正好相反的:亚历山大,原是最勇敢同时又非常宽待他的仇敌的人,经过了无数的困难才攻破加沙城,碰着守城将贝蒂斯。这守城将的勇敢,亚历山大曾在围城之际亲见他立了许多奇勋,现在虽然脱离了他的军队,武器寸断而且满身鲜血淋漓,仍旧在他的敌人马其顿人的重围中独自苦战。激于这场胜利的代价过高(因为除了种种的损失外,他自己还身受两伤),亚历山大对他的敌人说:“你将不能如愿而死,贝蒂斯,你要尝尽种种为俘虏而设的痛苦。”贝蒂斯对这威吓只答以傲岸的镇定。亚历山大对他的骄傲与刚愎的缄默,气忿忿地说:“他怎么不屈膝?他怎么不哀求?无论如何我都要战胜你的缄默,即使我不能从你那里挖出一句话,至少也得要挖出一些呻吟。”于是由忿恨变成狂怒,他下令刺穿贝蒂斯的脚跟,把他系在牛车后面,任他四肢磔裂地生生拖死。P3-5
我曾经说过:“蒙田作为十六世纪后半叶的法国散文大家,他的名字在我国不算陌生,如果我仅用寥寥几笔去叙述他的生卒年月及生平大事,写了等于不写,因为《简明社会科学词典》、《辞海》等书已有所说明,而《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卷的介绍总会比我要写的详尽得多,读者径直去参考上述的工具书便可以了,我何必为此再花笔墨?”然而,本书的责任编辑认为,还是写一下为好,一则和本集所属丛书的其他各卷保持体例统一,二则更适应一般读者的要求,因为他们未必都对蒙田的生平有很多了解。我想想,她的意见也还是对的。那么,我这篇前言就从交代蒙田其人开始吧。
有些作家积极参与所处时代的社会生活,亲身经历各种重大事变,命途浮沉起伏,遭遇离奇曲折,其生平就足以构成一部富于戏剧性的令人不断产生悬念的书卷;有些作家著述丰富,出版的作品卷帙浩繁,运用的体裁多姿多彩,其全集往书架一放,就能以其所占的位置傲视其余。蒙田不属于这类作家,他虽处于战乱多发的时代,但其生活却清淡如水;他也算勤于伏案操笔,但终其一生给我们留下的,却只有三册《散文集》(或译《蒙田随笔》),其中一部分手稿还是由后人整理出版的。
蒙田,又译蒙台涅,一五三三年二月二十八日生于法国加斯科涅郡的一个新贵族家庭,父亲学识不高,但却不惜重金为蒙田聘请家庭教师,让他自幼接受良好的古典文化教育。中学在波尔多就读,毕业后到图卢兹习法律,后曾任法院推事之职。他厕身于法律界的时间虽然不算太短(约十五年左右),但因法官职业与其性情不近,故并无值得称道的建树。一五七一年,蒙田正当盛年之时,就回故乡定居,开始《随笔》的写作。此后,在漫长的二十余年光阴,他只有四年担任公职:两度被选为波尔多市长。其余时间,他除了去巴黎、瑞士、意大利作短暂的游历之外,几乎全副身心投到《随笔》中去。要说蒙田是个“一本书”的作家,我看也不为过。
然而这《随笔》却是一部分量很重的书,它不但奠定了蒙田作为文学家、散文家的声誉,而且还为他赢得了思想家、哲学家、伦理学家的美名。那么作者究竟写了些什么而致令他的“随笔”成为不朽之作呢?
许多想了解经典作家的人都愿意看看“名著提要”之类的读物,这样可以不读全书,而大概就知其全貌。但读蒙田的散文却无此方便,迄今为止,我还未见到有哪位文学史家给蒙田的散文理出过详尽的脉络,作过全面的提要介绍。蒙田随笔的内容驳杂纷繁,枝蔓丛生,往往从一个主题跳到另一个主题,章题也常常与本章的内容不大相干,仿佛是作者漫不经心信笔写就似的。你无妨设想一下,如果你和家里人长时间闲聊录下了许多话语,我要你条分缕析地加以归纳整理,会不会容易做到呢?何况蒙田的行文变化多姿,飘忽无定!
然而,如果你硬要对作品的内容作个粗略归纳的话,倒是可以勉强概括为如下三个方面的:
一、作者所感觉的自我;
二、他所体会的众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感情:
三、他所理解的当时的现实世界。
至于内中的许多微妙细节,还是请读者尽快跳过这译者“前言”,自己开卷体会吧。
人民文学出版社约稿,要出一本《蒙田随笔》,纳入“世界文学名著插图本”之中,并想到了我和梁宗岱先生曾经出过一个译本。谢谢编辑的垂顾!宗岱先生斯人已逝,经过那阵“史无前例’’的风暴刮得七零八落的残稿片片只能照原样重出了。这弥足珍贵的历史记录是应当保留下来让广大读者了解的。拙译的部分倒趁此机会作了大幅度的增删、修订,并按原文第一、二、三卷的次序重新作了安排,便于那些想核对原文的读者“按图索骥”。
曾经读过原译本的读者不难发现,梁译与拙译两部分从文笔到处理方法都不完全统一。比方,梁译中的专名多半自拟,但附有原文,可供读者查照;拙译的专名尽量依从目前的定译,并尽可能附加注释,方便读者了解其人其事。梁译部分选自第一卷,以译全章的居多,但其中也有一些删节,标题悉照原章的标题;拙译部分按照编选集的要求,第一、二、三卷都在选取之列。可以说,梁译部分是要译全书而未竟全功的留稿,拙译部分则是一个真正的选集。两个部分放在一处,虽然会显得不够和谐,但这样也许更有利于读者较全面了解原作的风貌。
宗岱师已长眠地下,不可能趁重版此书的机会向读者交代点什么了。我只好限于谈谈“选集”那部分的考虑。
我们是怎样去选的呢?办法很简单:根据原书各卷各章的顺序,依次选出,于各段之首冠以小标题,提示每段的内容。一部分小标题参考了法国选家的立题,另一部分则从所选段落的文字摘取,前两方面都找不到合适的余下部分,那就只好由译者自撰了。
我们又按什么标准来定出选段或选文的呢?大体是这样考虑的:
1.选较著名的段落;法国选家已选的,许多就成为这次选本的重要依据。
2.选较贴近中国读者的内容;蒙田散文中不少涉及古人古事,我国读者无此文化背景,一般不好理解,而且也不会感兴趣,我们选时对此只好割爱。
3.选定几章全章照译;如果全书都是选段,读者就会看不到蒙田作品中全章的面貌如何。因此我们每卷都有全章照选的,如第一卷的第八章《谈闲散》,第二十二章《此得益,则彼受损》,第五十三章《关于恺撒的一句话》;第二卷的第二十六章《谈大拇指》;第三卷的第三章《谈三种交往》。尽管我们选全章时尽量选简短的,但由于照顾各卷都有入选者,因此各章的长短有时差别极大,蒙田原文如此,只能从之。
4.以前《蒙田随笔》已选过的,尽量不用;但个别段落实在太有代表性了,只容许极少量入选,而且凡选用的,都对照原文重新校阅过,这样,应不致有改头换面去赚取稿费之嫌吧。
此次结集的时候,我对梁译部分标明引文出处的专名作了改动,以求全书统一,个别误植的名字,我也核对两个版本以上的原文,把它订正过来了。宗岱师如果还在世的话,我想是会认可学生这一工作的,因为这样做可以免得读者张冠李戴或误认一人为两人。至于文内所用的专名,限于时间和精力,这回就无暇顾及了。
拙译部分,小女迅余也参加了一些工作,在这里也应作个交待。
蒙田从不把自己的作品看做是传世之作,他在《告读者》的开篇中就已指出:他写此书的目的是奉献给自己的亲友,以便他们日后能够重温他的为人和个性的一些特征,由此而获得对他更全面、更真切的了解。蒙田后来所引述的贺拉斯的诗句我认为正反映了他本人的写作心境:
他像告诉知心朋友那样,
把秘密都倾注在写作上。
作品是他苦和乐的知己。
一生的境况都描绘出来,
犹如记在许愿的神牌上。
——(见《谈看待自己》)
他在第三卷的第九章中更作了明确的交代:“我写此书只为少数人,而且不图留传久远。如果此书的题材足以耐久,那就应当使用一种较为稳定的语言。”(见《我的书》;“较为稳定的语言”指的是拉丁语。当时作为法兰西民族语的法语尚在形成时期,不少重要著作仍用拉丁语写作)。今天有人认为蒙田关于写此书不是为了“赢得荣誉”的表白,“有点矫情”,这种看法是否正确姑且不论,但蒙田不故作高深、不进行说教、不自我拔高的平和谦逊态度,总可以衬托出“随笔”的译名正接近作者的原意。 蒙田也不把自己的作品看做是定型之作,他总认为自己是在不断探索,不断尝试,也不断改变自己:
即便就我自己所写的东西来说吧,我也有许多时候体会不出原先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我费神去修改一下,要放进一点新意思,因为已失掉原来更有价值的含义。
我不断前进,复又折回,反反复复。我的思想总不能笔直前行,它飘忽无定,东游西串。
宛如大海上一叶扁舟,
在狂怒的风暴中漂流。
——卡图卢斯(见《飘忽无定》)
由此可见,蒙田呈现给读者的并不是周密的、前后一贯的思想。蒙田并不讳言:“我在这里利用各种机会尝试运用自己的判断力。倘若是我完全不熟悉的问题,我就试着去应用,像是远远探测徒步涉水渡河……”(见《尝试判断》)这些话都可以视作是“随笔”书名的注脚。
临末,还要多说一句不算多余的话:书中的不善之处,敬请读者和识者批评指正。
黄建华
1999.4.25于广外大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