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生活了多少,想象了多少,是可以从作品中反映出来的。本书只是作者当初单纯的视角,撷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并缀以有限的回忆与想象。其中片面的、非生活本质的东西,其实中寄托着作者的一种历史追寻。因此,这是一部自传性的小说。
……我在半睡半醒中,听到帐篷外马和羊啃地衣的声音,朦胧中总觉得蹄子就要踩到头上,帐篷里烧着干牛粪,烟雾弥漫。在这海拔超过5000米的茶桑草原上氧气极为稀薄,脑袋涨得发疼,下半夜我到帐篷外呕吐了两次。这时,天快亮了,我听到牛粪炉里噼噼叭叭的声音,是部长在烧开水了,口里歌咏似地在念经文,我感到一阵温馨,又睡了过去,再醒时,天已大亮。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瓦蓝的天空中因为没有一丝云彩而略显得有些暗,太阳异样地炽烧着。风在高空中呼啸,远处被风撕扯的五彩经幡十分醒目,几个帐篷的烟刚冒出烟囱,就被风吹散,消失得无踪无影。帐篷外的空地上,几匹山羊在争抢昨夜丢弃的破报子,许多东西在闪着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膻味,寥寥几个人在空地上缓缓行走,还有牧羊狗,这情景恍恍惚惚,有些异样的感觉,我想,这是我还有点高山反应的缘故。
青藏高原在中新世以前尚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地质学上称为“青藏海”,散布在高原上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湖泊就是沧海桑田的遗迹。从甲谷到茶桑,车时常在湖畔行驶。这些道路早些年还是湖底,因湖面的缩小而变成了路,湖水碧如蓝玉,隔湖的雪山熠熠发光,湖上的云朵被映成蓝、粉红、黄绿诸色,湖心有鸥鸟翱翔,羽毛被风翻卷着,湖岸线上,湖水不断激起洁白的浪花,湖水哗哗地拍打着,就像大海的波涛,反光镜中,映现着高天淡云和我日益风霜的脸,许多往事的倩影随着湖水向我纷沓而至,思绪也由此而变得湿润起来。
天突然阴沉下来,水面发黑,天地山川也渐次变化,远方山梁上浓云厚而沉,云团的底部重得发黑,有些实在挂不住,就像发丝一般纺下来,那块山梁眼看着粉白起来,不久,我们便进入了这飞雪漫舞的山坡上了。狂风呼啸,让人想起混沌初开时的原始运动。海拔表的指针在不断地偏动,雪粒迷蒙了前方的道路,斜吹打在车玻璃上立即结成了冰。我们的车又陷了。渐渐,握铁铲的手麻木了,耳根被雪粒打出了血,气喘吁吁,稍一用力,就头脑发胀,当我们的车再次开动时,我们情不自禁举起了手中的铁铲欢叫。这种喜悦来自与自然的抗争。部长说,他年青时曾经参加过驮盐,这是草原男子的成丁礼,历经数月在漫天风雪中跋涉,经过无数这样的地方,有尿血的,许多同伴途死于雪原。这才叫力量。……P9-10
活佛送给我的这尊沾满尘土的小佛像,此刻正静静地放在我的书桌上。这尊佛像,手心大小,红褐色,夹细砂泥质红陶,佛像作跏跌坐,头光外侧刻疏朗的梵文,通体粘满了历史时期的尘土。这类陶质造像在西藏称为“擦擦”,这个名称源于印度中、北部地区古代和中世纪的一种方言。泥砂中掺有某些高僧活佛的遗骸,它曾经是来自印度、尼泊尔或西藏各地的苦行僧人随身携带的圣物。每一尊这样的小像,都曾焐暖过一颗云游者的心房。 此刻,它就在我的面前,在温暖的灯光下与我默默对视,我的心又飞回到它曾长眠过的那尊灵塔,也飞回到我自己的那些难忘的时光。久而久之,就连那些来不及洗刷的尘土也在我心中显得珍贵起来,我不再想洗刷它,甚至担心有一天它会剥落下来。
几年前,一种生活的意境和一种强烈的成就欲,让我踏上了青藏高原,这块大地、阳光和一种不朽的精神感动了我,净化了我的心灵,我希望通过文字来再现我那段逝去的生活流程,再现那些时而在回忆中、时而在我笔低呜响的啸啸长风,每一片偶而掠过的真实感情,以及曾经瞩目过的自然界细致的纹理、色彩,以及所有这些所包含的魅力。
我苦苦寻找过这种精神的本质和我的表达方式,但我一直没有找到,但那些久远的往事总是一次次导引着我,煨暖着我的心房,年长日久,那么就让我的这些粗糙的札记,权当作不曾洗刷的尘土吧!
一九九四年九月 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