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是根据教育部课外读物建议编选的学生必读文学名著之一。此版本鲜明地体现了为青少年服务的特点：一是有简明实用的注释，为读者解答疑问；二是译文简洁生动；三是有专家撰写的导读文章，为读者打开理解名著的大门；四是许多作品配有原著的插图和新绘的彩色插图，为读者欣赏助兴，五是所选作品是在教育部教学大纲推荐书目的基础上确定的，与学生课堂学习和课外阅读密切相关。总之，此版本力求从各方面适应当代学生的需求，使之成为青少年浏览的精神乐园。

人性的复活 心灵的复活    译者

第一部    1

第二部    245

第三部    451

  尽管数十万之众麇集于一块狭小的空间，恣意将他们的栖身 之地糟践得满目疮痍，尽管随处都铺满了石头，不让任何东西就 地生长，尽管小草刚一露头便遭到清除，尽管煤炭和石油燃烧出 滚滚浓烟，尽管林木被砍伐殆尽，鸟兽被驱逐一空——即便是在 这样的城市里，春天也依然散发着春天的气息。暖日当空，小草 复苏，只要尚未被根除，便依旧生生不息，不单在林阴道的绿地 上，而且在石板的缝隙里，到处都点染出一片翠色。桦树、杨树 和稠李树纷纷绽出黏黏糊糊、气味芬芳的新叶，椴树的嫩芽也饱 胀欲裂。寒鸦、麻雀和鸽子不负春光，已经欢快地筑起巢来，就 连借春阳暖和过身子来的苍蝇，也在墙边嗡嗡嘤嘤个不停。草木呀，鸟雀呀，昆虫呀，儿童呀，全都喜气洋洋。惟独人们——大 人物和成年人们，却永无休止地自欺欺人，一味地折磨自己并相 互折磨。他们认为，神圣而重要的并非这春日的清晨，并非上帝 为造福众生而赐予世间的诸般美景——这种美足以导致和平、和睦和友爱；被视为神圣而重要的，倒是他们自己绞尽脑汁琢磨出 来的那一套彼此驾御对方的种种伎俩。

比如，省监狱办公室里的人们便一致公认，眼下神圣而重要 的并不是春天带给一切生灵和人类的种种柔情与欢欣，而是头一天接到的编码钤印、注明案由的一纸公文，文内指令务必于本日即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时之前，将狱中两女一男三名拘押侦查的 人犯解送法庭受审。两名女犯中有一名要犯，更须单独押解。此P4刻，四月二十八日上午八时，遵照该项命令，看守长跨进了女监 那光线昏暗、臭气扑鼻的走廊。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面露倦容、鬈发花白的女人，身穿袖口绣着金边的制服，系一条镶有蓝边的腰 带。这是女看守。

“您要提审玛斯洛娃?”她一边问，一边陪同这位当班的看守长，往房门一律朝向走廊的一排排牢房中的一间门口走去。看守长哐啷一声打开铁锁，推开牢门，顿时涌出一股比走廊 里更加刺鼻的臭味。他吆喝了一声：

“玛斯洛娃，过堂去!”随即又掩上牢门，等犯人出来。

即便在监狱的院子里，空气也颇为清爽宜人，那是被风从田 野吹送到城里来的。然而走廊里的空气却令人憋闷，其中掺杂着 伤寒病菌，充满了粪便、焦油和腐烂物品的恶臭，让每一个刚刚 进来的人立即感到沮丧和抑郁。女看守虽然早已闻惯了这种恶浊 的空气，但乍一从院子里进来，仍不免会有同样的感受。每当她跨进走廊，便顿觉疲惫不堪，昏昏欲睡。

此刻的牢房中一片忙乱的响动：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一双双赤脚杂沓的走动声，声声清晰可闻。

“快点儿，老在那儿磨蹭什么!玛斯洛娃，听见没有!”看 守长冲着牢门叫喊。

两三分钟之后，一个身材不高、胸部非常丰满的年轻女人健 步跨出牢门，敏捷地转过身来，在看守长旁边站定。她一袭白衣 白裙，外罩灰色囚服，脚穿亚麻布长袜，再套一双棉囚鞋，头上扎着一块白头巾，分明是有意让几绺乌黑的鬈发从头巾下显露出 来。她的脸色格外苍白，只有长期遭受禁锢的人才会这样，看着 她使人联想到地窖中的马铃薯萌发的嫩芽。一双短而且宽的手和 从囚袍宽敞领口裸露出的白皙丰满的脖颈也是同样的肤色。这张 面庞上，特别是在毫无血色的惨白衬托之下，那双格外乌黑发亮P5的眼睛美得惊人，尽管略显浮肿，然而炯炯有神，其中一只略略 有点儿斜视。她笔直地站在那里，挺着丰满的胸脯。刚来到走廊 时，她微微仰起头，面对面径直瞟了看守长一眼，便伫立以待， 随时准备执行对她的一切指令。看守长正打算锁门，这时一个没 戴头巾的老太婆，却从房里探出她那张面容苍白、神态端庄、皱纹累累的脸来。她刚刚开口向玛斯洛娃交代些什么，看守长已将 牢门朝着她的脑袋推去，老太婆的头倏地便消失不见了。于是牢 房里爆发了女人们的哄堂大笑。玛斯洛娃也莞尔一笑，转身面对 着门上装着铁栅栏的小窗洞。里面的老太婆凑近窗口，操着嘶哑 的嗓音说道：

“最紧要的是，甭多嘴饶舌，一口咬定，不就得啦。”

“有一个结果就行，总不会比现在更糟吧。”玛斯洛娃摇了 摇头说。

“结果当然只有一个，不会是两个，”看守长说道，他摆出 一副长官的派头，满以为自己的话讲得很俏皮，“跟我走!”  窗洞里显露的老太婆的那只眼睛不见了，玛斯洛娃退到过道中央，迈开碎小的快步，紧随看守而去。他俩踏着石砌的台阶往 下走，经过比女监更臭更吵的男监旁边，每间牢房的气窗口都有一双双眼睛目送着他们。他俩走进了办公室，那里已经站着两名 持枪的押送兵了。坐着的文书将一份满是烟味的公文递给一名士 兵，指着女犯人说道：

“领走吧。”

那名士兵，一个来自下诺夫哥罗德的红脸麻子庄稼汉，将公 文掖在军大衣袖口的夹层里，笑眯眯地对那个高颧骨的楚瓦什人搭档挤了挤眼。两名士兵押着女犯下了台阶，向大门口走去。大门上的小门打开了，两个士兵押着女犯人跨过门槛来到院 子里，然后再走出院墙，穿过城中一条条碎石铺成的街道。P6

人性的复活心灵的复活

译本序

  19世纪俄罗斯文学是世界文学发展史上的高峰之一，而列 夫。托尔斯泰则是一位屹立峰巅的伟大作家。他对所处时代的俄 国社会生活具有无比深邃的洞察力，其艺术视野更是达到了罕见 的广度。在持续大半个世纪的创作生涯中，他运用批判现实主义 的如椽大笔，气势恢弘而又精细入微地描绘了19世纪俄罗斯历 史的斑斓画卷，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地塑造了众多异彩纷呈、永 难磨灭的人物形象，纤毫毕现地烛照了人类幽微的内心世界，为 世界文学宝库增添了许多不朽的篇章。长篇小说《复活》便是这位天才作家晚年的不朽杰作，被喻为19世纪俄国社会生活的 百科全书，至今仍然富有震撼心灵的艺术魅力。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1828--1910)出身于名 门望族，本人亦袭伯爵头衔，自幼接受的是典型的贵族家庭教育。虽然大学所学专业为外国语和法律，但他却对哲学尤其是道 德哲学怀着浓厚的兴趣，心仪西方启蒙主义思想家的学说，同时广泛涉猎了大量的文学著作。后托尔斯泰退学返回自家庄园，试 图通过推行农事改革改善农民生活，并为农家子弟兴办学校。其 问他还曾短暂出任公职，但很快就对上流社会的生活环境心生厌 倦，于是报名入伍赴高加索服役，并参加了俄国与土耳其之间的 克里米亚战争，亲历了著名的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大学时代的 他就已经切身体会到平民阶层学生的种种优点，战斗中又亲眼目 睹了平民出身官兵的英勇精神和优秀品质，更加深了他对普通民 众的认识和同情。长期的农村生活经历则增进了他对农民的理解 和对农奴制罪恶的认识，从而也令他对贵族阶级的生活及其土地 私有制基础表示了强烈的否定。时至19世纪70年代与80年代 之交，俄国社会环境剧烈动荡，阶级矛盾日益尖锐。托尔斯泰也 发生了世界观的激变，最终完成了从贵族阶级到宗法制农民立场 的转化，成为了广大农民群众思想情绪的代言入。他在作品中对 现实的批判更加猛烈，同时彻底摒弃了奢华的贵族生活，亲身从 事体力劳动，并努力宣传和实践着他的社会、哲学、宗教观点。 然而，他却始终找不到解决社会矛盾的有效途径，只好从宗教和 伦理中去寻求出路，主张“博爱”、“勿以暴力抗恶”、信仰“心 中的上帝”以争取“道德上的自我完善”。因此，对人民命运的 深切关怀和苦苦思索以及认识上的深刻矛盾，一直贯穿于这位伟 大思想家和作家的全部创作之中，既熠熠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也 深深影响着作品的艺术倾向。

托尔斯泰的著作十分丰富，形式多样，既有长、中、短篇小 说，也有剧本、论著甚至专为农民子弟编写的识字课本和通俗故 事，但以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最为突出。早在19世纪50年代初 期，作家即以自传体小说三部曲《童年》、《少年》、《青年》和 军事小说《塞瓦斯托波尔故事》等蜚声文坛。19世纪60年代末 期问世的长篇巨制《战争与和平》，更是堪称颂扬人民战争的宏 伟史诗，也为作家赢得了广泛的国际声誉，奠定了他在世界文学 史上的崇高地位。随后的另一部巨著《安娜·卡列尼娜》同样 显示了作家非凡的艺术才华。这部长篇小说《复活》的创作周 期长逾10年，作家数易其稿，它称得上是作家晚年呕心沥血的艺术结晶，也是他一生思想和创作的完美总结。小说通过对政 府、法庭、监狱、教会以及社会各阶级不同生存环境的广泛而深 刻的描写，淋漓尽致地揭示了19世纪末沙皇俄国从城市到农村 的社会阴暗面，对“一切国家制度、教会制度、社会制度和经 济制度做了激烈的批判”(列宁语)，成功塑造了许多典型而鲜 明的艺术形象，表达了深切的人道主义情怀。直至百余年后的今 天，它依然具有巨大的思想和艺术价值，在全球范围内被人们认 真阅读并珍藏。

《复活》的故事情节来源于一个真实的案例。托尔斯泰的朋 友，圣彼得堡某地区法院的一位法官，向作家讲述了亲历的一个 奇特案件：有一次，法院审理一名被指控偷窃嫖客100卢布的妓 女时，陪审团中的一位青年陪审员却发现被告正是自己亲戚家的 养女，多年前曾被自己诱奸，以致怀孕后被亲戚逐出家门。姑娘衣食无着，只得将私生子送入育婴堂，自己也沦为娼妓。青年陪 审员此刻良心发现，于是不顾世俗偏见，毅然向这位姑娘求婚以 示悔过，并一再前往监狱探视，但不久姑娘却因染上伤寒不幸病 逝。托尔斯泰听完后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事件看似偶然，但于伦 理道德而言却颇具深刻的意义。结果那位年轻的陪审员便成了 《复活》的第一号男主人公涅赫柳多夫的雏形，而那个姑娘则化 作了小说的另一个主要人物卡秋莎·玛斯洛娃。不过，作家让女 主角在小说中继续活了下去：她被判重刑，被流放至西伯利亚服 苦役；然而正是在那里，她获得了心灵的新生，并宽恕了真诚忏 悔的男主人公；最终她选择了与一位深爱她的政治犯相结合。而 在男主人公为女主角奔走伸冤的复杂过程中，作家又借助对黑暗 现实的揭露和批判，令男主人公也经受了精神上的洗礼。这就大 大扩展了作品的社会容量，更深化了主题思想。有趣的是，托尔 斯泰还为男主人公特意设计了与自己颇为相近的身世：公爵，大 地主，一度从军，接受西方启蒙主义思想家的影响，勤于思考， 对普通民众深怀同情，并逐渐背叛本阶级，最后放弃土地离家出 走。在思想观念上，涅赫柳多夫有时便充当了作家的代言人，向 世人宣扬了托尔斯泰的某些信念。而小说女主角卡秋莎则成为了 被压迫、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民群众的象征。

小说书名《复活》的确定，恰恰昭示着作品的主题之一和 托尔斯泰主义的核心：人应当积极内省反思，并以宽容和同情之 心发扬博爱精神，从而达到灵魂的净化与觉醒。

试看涅赫柳多夫的复活。他原本是一个心地纯洁的进步青 年，对自己享有的贵族特权深感不安，大学时代便将自家一部分 土地分给了农民。但上流社会的奢靡生活和沙俄军队这个大染缸 腐蚀了他的灵魂，使他很快堕落为自私自利、耽于享乐的纨祷子 弟。他竟然无耻地诱奸了自己曾经真爱过的天真烂漫的农奴姑 娘、姑妈家的侍女兼养女卡秋莎，随后又冷漠地将她无情抛弃， 致使她被迫堕入风尘，沦为娼妓。多年以后，当他得知了卡秋莎 的遭遇，又看到她因遭诬陷，被昏庸冷酷的法官枉判了流放西伯 利亚服苦役的重刑后，他那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受到了强烈的震 撼。通过内心激烈的斗争和深深的自责，他终于萌生了忏悔之 心，决定全力营救卡秋莎并与之结婚以赎己罪。在四处奔走打点 的过程中，他逐渐看清了统治阶级的丑恶本质，感到现实中一切 的一切都是如此可憎可耻，于是更加决绝地背叛了自己的出身， 毅然远离上流社会空虚无聊的享乐生活，放弃家产，陪伴卡秋莎 远赴寒冷的西伯利亚。最终，灵魂净化、人性复活后的他获得了 精神的升华和内心的宁静。

而卡秋莎的新生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性回归和道德复活。少女时代的她禀性善良，纯洁无瑕。之所以后来沉沦堕落，纯然 由于特权阶级的摧残和罪恶现实的逼迫。涅赫柳多夫的虔诚悔过 和倾力救助确乎使她精神上备受鼓舞和感化，善良的本性也逐渐 复苏，从而真心宽恕了他对自己始乱终弃的恶行，同时对多年的 烟花生涯产生了厌恶之感。但最终促使她真正幡然醒悟、洗心革 面的，却是流放途中患难与共的一群政治犯的榜样作用。这些革命家为社会正义忘我奋斗的伟大精神、为民众福祉无私奉献的崇 高品德朝夕濡染着她，令她深感敬佩、倾心折服；而他们对她的 同情、尊重和关爱则使她逐渐恢复了自尊与自信。于是，那个天 真无瑕、淳朴善良的卡秋莎悄然复活了。

小说《复活》的另一重大主题则是作家曾经宣称的“要讲 经济的、政治的、宗教的欺骗”，“也要讲专制制度的可怕”，亦即对丑恶的社会现实进行无情的揭露和批判。托尔斯泰通过对卡 秋莎的苦难经历和人民大众悲惨处境的真实描绘，通过涅赫柳多 夫上下奔走求助历程中的耳闻目睹，揭穿了上流社会的腐朽和虚 伪，控诉了统治阶级鱼肉百姓的种种罪行，为人们掀开了各级政 府、官办教会、反动法庭和阴森监狱的重重黑幕，从而使得这部 作品不单单表现了男女主人公的悲欢离合、儿女情长的罗曼史， 而是真正成为了一部反映暴风雨前夜俄国社会面貌全景式的绚烂 史诗。

从小说情节中清晰可见，上自国务大臣、枢密官、将军和省 长，下至检察官、法官和狱吏，或则嗜血成性、凶残暴戾；或则 昏庸腐朽、尸位素餐；或则利欲熏心、损公肥私；或则冷酷无情、草营人命。富人骄奢淫逸，脑满肠肥；穷人食不果腹，纷纷 惨死。贪官污吏肆意横行，各种冤狱遍于国中，黎民身陷水深火 热……作家一方面对下层民众倾注了真挚的同情和悲悯，一方面又对统治阶级予以无情的揭露和鞭笞，真可谓善恶两判、爱憎分 明，鲜明地表现了一位人道主义思想家和正直作家的美好心灵与 凛然大义。

小说情节完整，脉络分明，细节丰富，结构紧凑，语言质朴，描写细腻。无论精雕细刻抑或随手点染，纷繁的人物形象无 不鲜活灵动、典型突出。这一切都显示了作家艺术功力的炉火纯 青、写作手法的精妙卓越，无愧为驰誉世界的超级文学大师。需要指出的是，小说末尾反复引用福音书借以进行自我修身 和热爱仇敌的道德说教，难免会令当代的青少年读者腻烦，也或 多或少对全书清醒的批判现实主义的磅礴力量有所削弱。不过， 这固然表露了作家世界观的时代局限，却也颇为契合小说主人公 的思想实际。无论如何，瑕不掩瑜，《复活》这部巨著不失为世 界文学遗产中不可多得的瑰宝，是一曲歌颂人类同情心的华美诗 章，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必然呈现出振聋发聩的思想力度和绚 丽夺目的艺术光辉。

王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