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诺贝尔文学获奖作品。
库切在《慢人》中把眼光投向了暮年,并且把人类的暮年置于病痛、孤独、无儿无女,无温暖家庭的尴尬境地。并籍此来思考、追问人究竟应该如何活着?家庭、爱对人类意味着什么?人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等深层问题。《慢人》是库切的最新小说,2005年出版后就获得布克奖提名。美国著名的《出版商周刊》称赞该书“又一次证明了库切完美无瑕的行文和迷人的语言,虽然故事中后现代的恶作剧会对读者形成挑战,但主人公保罗如何驾驭自己的人生和爱情对读者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当伊丽莎白·科斯特洛进入了保罗的生活,她支撑了保罗,或者说保罗支撑了她——这些都使库切将小说引向一个亦悲亦喜的结局。”
《慢人》讲述了一个颇富戏剧性的故事。60多岁的退休摄影师保罗·雷蒙特在一场事故中失去了一条腿。他无儿无女,妻子也和他离了婚。在身体恢复的漫长而孤独的过程中,他爱上了照顾他的护士玛利亚娜。而突然有一天,库切小说《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的女主人公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却出现在了保罗家的门前台阶上,试图“拯救”保罗……
第一章
从右面来的猛然一击撞上了他,那么剧烈,令人毛骨悚然,又那么疼痛,活像遭了一下电击,把他从自行车上撞飞了。放松!当他在空中飞掠的时候(在空中最轻松舒适地飞掠),他告诉自己,的确,他能感到自己的四肢听话地松弛着。像只猫一样,他告诉自己:打个滚儿,然后跳起身来四脚着地,准备迎接即将发生的一切。那个不同寻常的词儿柔软或敏捷①也从地平线上冒出来。
然而,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知是由于他的两条腿不听使唤还是由于他有片刻的晕眩(他听到,而不是感觉到,自己的头骨在柏油马路上的撞击,遥远,木然,好像一下球棒的击打),他根本没有跳起身来双脚着地,恰恰相反,而是一米米地在地上滑动,滑动,直到他被这滑动完全催眠为止。
他伸直了四肢,平静地躺着。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太阳的触摸那么充满柔情。和让自己懒散松弛、等待着力量的恢复相比,还有更糟糕的事情。事实上,可能比让自己小睡一下更糟。而他合上眼睛;世界在他下面倾斜,旋转;他恍然离去。
一度,他短时间地苏醒过来了。曾经那么轻盈地在空中飞掠的身体已经变得十分沉重,如此沉重,以至凭他的全身力气也不能抬起一个指头。有什么人正在俯身向他逼近,挡住了他的空气,是一个长着又粗又硬头发的年轻人,沿着他的发际长着许多雀斑。“我的自行车,”他对那个小伙子说道,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困难而清晰地说出那个词儿。他想要问他的自行车怎么样了,是否有人照看,因为众所周知,一辆自行车能够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但是还没等他说出那些词儿,他又失去了知觉。
编辑手记
两次布克奖,一次诺贝尔文学奖,这早已使库切成为世界文坛上响当当的名字。但他一贯干脆冷峻的思想却深埋于名誉的光环所无法抵达之处。库切的文风一向简约收敛,多用短句却掷地有声。这是情感上的节制,更是思想上的自信,甚有《圣经》的大手笔意味。
在这部提名2005年布克奖的新作《慢人》中,库切秉承了他一贯的语言风格,却在文体上收缩了故事情节的成分,加大了哲学思考的比重。这无疑使这部探索型小说远离了“讲故事”的休闲品位,走入了更加广阔而又弥深的思想领域。一个在车祸中失去一条腿的老摄影师将如何面对一个有生活气息的女护士及其家人和一个神秘来访的女作家?库切在这个简单的故事构架中并没有突出它的传奇色彩,更没有用桃色八卦的悬念挑逗读者的胃口。因为他关注的并非瓷娃娃般的爱情,而是相比之下更有负重感的命题,诸如衰老、残缺、羞耻、死亡,甚至超越死亡的轮回。在其代表作《耻》中,库切讨论了作为民族和种族意义上的非洲在后殖民主义时代中,与白种人共同背负的群体耻辱。而在《慢人》中,作者却把“耻”的体验定位在个体身上,展现羞赧与尴尬对个人自尊心慢慢蚕食的过程。
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说:“上帝是要以残疾的人来强调人的残疾,强调人的迷途和危境,强调爱的必须与神圣。”这是一种光明的回答。库切却赋予作品更多的怀疑态度,他用摄影师坐在尿湿的睡裤中面对女护士的儿子那一幕,向读者毫无遮蔽地展示了一个无能者一塌糊涂的颓唐和自暴自弃的无奈。爱是否足以填平这般毋庸置疑的差异?爱是否足以挽救这样没有自尊的残年?爱是否足以弥补这种精神上的缺损?库切没有给出答案,他只给了我们一个封闭的故事,却引领我们走向一个开放性的结局,留给我们对人生连绵不断的审视与思考。
J.M.库切的小说以结构精致、对话隽永、思辨深邃为特色。然而,他是一个有道德原则的怀疑论者,对当下西方文明中浅薄的道德感和残酷的理性主义给予毫不留情的批判。他以知性的诚实消解了一切自我慰藉的基础,使自己远离俗丽而无价值的戏剧化的解悟和忏悔。
----瑞典文学院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