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贝尔斜着眼看了一眼他的哥哥。简单正低声模仿着地铁门的声音：“嘭，咔嚓。”
一个男人上了车，坐在克莱贝尔的边上，他手里牵着一条牧羊犬。简单立即在他的座位上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有一条狗。”他说道。
狗的主人观察着这个说话的男孩。他淡色的眼睛因为惊讶，睁得大大的。
“他有一条狗，这位先生。”他越来越兴奋地重复着。
“是的，是的。”克莱贝尔皱了下眉毛，试图提醒他。
“我能摸摸他吗？”简单伸出手，朝着狗走过去。
“不行！”克莱贝尔喊起来。
男人先后看了一眼两兄弟，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我，我有只兔子。”男孩对他说。
“别跟你不认识的人讲话。”克莱贝尔责备道。
然后他转过来，对着男人和他的狗说道：
“先生，请您原谅，他是个智障。”
“一个傻瓜。”他一字一顿地纠正道。
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站起身，牵着狗的牵绳，在下一站下车了。
“浑蛋。”克莱贝尔低沉地责骂道。
“哦，哦，这个词汇不好。”他的哥哥说。
克莱贝尔忧伤地叹了口气，眼神投向了车窗。他在倒影中看见自己那张书生气的脸，戴着纤细的圆眼镜。重新找回了平静，他身体陷在座位里，看着手表。简单暗中观察研究着弟弟的每一个动作，拉了拉身上的卫衣，研究着他的手腕。
“我，我没有手表。”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的。他妈的它在这里！”
“哦，哦，这个词汇不好。”
克莱贝尔向着出口走，就在他要下车的时候却又转过身来。简单一开始的时候跟在他的后面，突然也停了下来。
“你快点啊！”克莱贝尔喊。
“它要把我割成两半！”
克莱贝尔抓着他的袖子，把他往月台上拽。电动门在他们的身后关上了。“咔嚓。”
“它没有卡到我！”
克莱贝尔拉着他往电梯走。
“为什么我没有手表？”
“你为了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个小人把手表砸烂了，你记得吗？”
“哦，对的。”简单高兴地笑起来。
“里面有小人吗？”
“没有！”他高兴地大喊。
因为他突然在电梯上弯下身体，让他后面的两个人撞在了他的身上。她们不高兴地抱怨道：
“能不能小心点！”
克莱贝尔再一次抓着哥哥的袖子，让他站到电梯上来。简单先是恐惧地看着他往上升着的双脚，在确认它们安全无事后，他抬起了头。
“看见了吗？”他站在上面说，“我都没害怕。这里面为什么没有好看的人？”
“是‘小人’，不是‘好看的人’[ “小人”和“好看的人”在法语里发音略微相似，简单因为说不清楚，混淆两者。]。”克莱贝尔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为什么。
他听到哥哥喃喃地说：
“是‘好看的人’，就是‘好看的人’。”
简单的固执是让人惊叹的。整整五分钟，他就这么低低地唱着：
“好看的人，好看的人。”
克莱贝尔看着周围，不太确定应该走哪条路。他来巴黎才不过两个多星期。
“还有很多路吗？”
“我不知道。” 
克莱贝尔一副要爆炸的样子，他全然认不出这儿附近的街区。简单则停在人行道中间，交叉着两条胳膊。
“我要见爸爸。”
“爸爸不在这里。爸爸在马恩拉瓦莱，我们在……”
“阿嚏！”简单补充道。
然后他对自己的笑话很得意地笑了起来。克莱贝尔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简单的心智年龄只有三岁，情况好的时候三岁半。
“我们在巴黎。来，快点，得抓紧时间，不然一会儿天就黑了。”
“天黑了会有狼吗？”
“会有的。”
“我可以用‘枪手’[ 简单想说的是“手枪”。]把狼给杀了。”
克莱贝尔忍住没有笑出来。两人继续走了起来。他突然认出了他们正在往上行的这条街。就是这里，勒莫纳主教街四十五号。
“啊，我不进去。”简单站在门口说。
“又怎么了？”
“我不想去，这是老太太的家。”
“听着，这是姑奶奶家，她是……的姐姐……”
“她长得难看。”
“她不太好看。”
“她很臭。”
克莱贝尔皱着眉头，手向进门的密码键盘伸过去。
“是4……6……”
“4，6，B，12，1000，100。”简单快速地、毫无表情地背诵着。
“闭嘴。4……6……”
“9，12，B，4，7，12……”
克莱贝尔迷糊地看着键盘。
“按呀，按下去！9，7，12……”
在简单的一通乱按下，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我又赢了！”
其实是一个胖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打开了门。简单用力撞了她一下跑进去。
“不能这样撞人！”克莱贝尔对他喊，“向这位女士道歉！”
简单已经跑上了楼梯，他转过身来开心地说：
“对不起女士！你对这扇门来说太胖了！”
他继续一路在楼梯上小跑，克莱贝尔一边喊一边试图追上他：
“三楼！在三楼！”
简单跑到六楼，然后下到二楼，之后又爬上三楼。他站在台阶上，舌头伸在外面，像条狗一样喘着粗气。克莱贝尔因为突然觉得筋疲力尽，人靠在墙上休息片刻。
“你来按门铃？”
简单害怕门铃的声音。在弟弟按下门铃的时候，他捂住了朵。
“我跟你们说，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一位老太太为他们打开门，“老年人的晚餐时间在六点半。你们小年轻兴许吃饭没个点，但我有我的汤，六点……”
“捏捏捏……”简单模仿着老太太说话的样子。
“他怎么了？”姑奶奶举起手臂，好像要打他的样子。
“让他去，他没有恶意的。”克莱贝尔说。
“我要杀了她。我有我的‘枪手’！”
简单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老太太叫了起来。
“手枪！他有把手枪！”
“那是假的。”克莱贝尔说。
“可它给人一种很真的感觉。小心，我会发出‘嘣’的一声，你就死了。小心，老太太……”
简单瞄准他的姑奶奶，后者出于恐惧大喊起来。
“嘣！”
老太太向厨房逃过去。简单用一种既惊讶又自豪的眼神看着弟弟。
“她害怕了。”
可他又有点失望：
“但她还是没有死。我还有把刀。”
“你下次再解决她吧。”
两人吃下一公斤面条以后，待在了姑奶奶为他们准备好的一间很小的房间里。克莱贝尔拿出他的手机，简单依旧观察着他。
“你有个手机。”他用一种羡慕的口吻说道，“为什么我没有？”
“因为你还太小了。”克莱布尔心不在焉地回道，“01……48……”
“12，3，B，1000，100。”
克莱贝尔用手摸着脑袋，他的哥哥又把他弄糊涂了。再说了，打电话给爸爸又有什么用呢？马卢里先生反正就只有一个解决方法：送去特殊的养护机构。他会跟他说，让他把简单送去玛丽十字中心。
“嘿！”简单用调皮的口气说道。
他盘腿坐在床上，身后藏着什么东西，带着点兴奋的口气重复着那句“嘿”。两只软趴趴的灰色朵从他背后冒出来，他摇晃着它们。
“就差他了。”克莱贝尔喃喃道。
“他是谁？”
“我不知道。”
简单要让这种乐趣的时间持续得越久越好。
“它的名字里有‘in’……”简单说。
“是个小矮人？”
“不是！”
“一条鲨鱼？”
简单笑得气都透不过来了。
“难道是小兔先生[ 法语里“pinpin”是小兔的意思，这个单词带有“in”。]？”
“对了！”简单一边喊，一边晃动着一只陈旧的兔子毛绒玩具。兔子的朵摇晃着。
手机响了起来。
“是打给我的，”简单哀求道，“喂。”
克莱贝尔猛地站起来，生怕哥哥把他的电话给抢了。
“喂，爸爸？”
“不不，是找我的，找我的。‘喂，爸爸’。”
“嗯，还好。”克莱贝尔轻松说道，“我们和小兔先生一起，目前都好……姑奶奶？她也还好，嗯，其实也不是那么好。”
克莱贝尔决定不再有所保留。
“简单不怎么喜欢她。他扬言要杀掉她。”
克莱贝尔有的时候意识不到他言语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