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第八卷戏剧（1895-1901），收入里尔克早期创作的九部剧作，是按照创作时间顺序排列的，其中，《在春寒中》《现在和我们临终时……》《日常生活》都曾在布拉格或维也纳公演过。本卷九部戏剧作品（包括一部未完成之作），三部曾在期刊上发表，两部曾由出版社出版，其余在里尔克生前均未面世。

在春寒中
“现在和我们临终时……”
守夜人
好妈妈
高处空气
不在场
断片
日常生活
孤儿们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
活跃在欧洲精英文化界的一
位“缪斯”人物，海伦娜·冯·
诺斯提兹夫人，在其1924
年出版的《欧洲旧影》中，
缅怀了一个再也不可能重现
的风华绝代的欧洲。①她用
笔墨记录下那个“世纪末”时
代的多位艺术家，其中亦有
诗人里尔克。有一个小细节
，读来令人难忘。诺斯提兹
夫人曾有一次邀请诗人前来
她所在的度假地小聚，当时
一战尚未爆发，有位高级军
官也特意赶来瞻仰诗人的风
采，随后，他向诺斯提兹夫
人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这
位诗人，能否经受得住战争
与死亡？诺斯提兹夫人给出
了肯定的回答。
莱纳·马利亚·里尔克②，
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以文字作图像、作雕塑，
传达乐音和哲思。其文字的
强度足以观照和刻画一切，
从可见的大千世界，直入不
可见的玄奥，配得上真正意
义上的诗人称号。我国对这
位诗人的译介始于上世纪二
十年代，早年译介他的中国
诗人们，诸如梁宗岱、吴兴
华、陈敬容、下之琳、冯至
等，受其人生哲学和诗学的
影响尤其深刻，他们不仅仰
慕里尔克注重人生经验和事
物本质的深沉态度，而且折
服于其高超的艺术塑造力，
在创作上受到极大启发。在
三四十年代的战争岁月中，
里尔克曾是一部分中国青年
毕生难忘的阅读经验，程抱
一曾向友人回忆，敌机来轰
炸时，他们在山洞口高声朗
诵英文版《祈祷书》，惊叹
诗中境界①；熊秉明在日记
中记载，1943年在滇南边
境做翻译官时，得到一本梁
宗岱翻译的里尔克的《罗丹
》，“文字和内容使人猛然
记起还有一个精神世界的存
在，还有一个可以期待、可
以向往的天地的存在。”②
进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诗
人在中国又拥有了新一代读
者，海峡两岸陆续出现多种
里尔克诗歌、散文和小说的
节译本和全译本，他的晚期
作品在此前仅有部分节译，
此时也得到了全本的翻译。
二十一世纪以来，他的全部
的德语诗歌，以及在其晚期
创作中占重要地位的法语诗
歌，终于也获得了系统的译
介。
国际上对于这位诗人的
阅读和研究规模之大，气象
之兴盛，与诗人的显赫声名
相当。上世纪七十年代后虽
渐呈式微之态，而本世纪伊
始，似乎又经历几许复兴。
全球学术界至今已拥有了几
十年前无法比拟的数量庞大
的多语种研究文献，而且，
随着对诗人遗稿和各种遗留
文字的发掘整理和出版，各
国专家对于诗人及其作品的
解读也可谓日新月异。前人
打下的基础以及国际学术界
的成果无疑为我们今天的译
介工作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但即便如此，我们面前仍有
一重隐形的屏障不容忽视，
那就是我们自身的精神状态
与内心需求，它们决定着进
入诗人语境的可能程度。当
今时代，包围我们的危险因
变形而难以觉察，在它们幻
化的诱惑面前，我们反观自
身，审视勘察心性空间，究
竟还有几分为艺术为真诚所
保留？今天，阅读这位诗人
，到底意味着什么——也许
可以借用诗人自己对克尔凯
郭尔的阅读经验来表达：“
我们不能够只是捎带着翻看
他的作品，阅读他，意味着
栖息在他里面，他是一座拔
摩岛，是音声和落寞的风光
，是对心灵的无尽诉求……
”①因此，在对诗人的敬意
中，我们首先扪心自问的是
，是否能摆脱世俗习气的羁
绊，是否能让诗人和他的作
品在其旷远的本意中保有安
全。
而我们身处一个早已辞
不达意的世俗世界。这是诗
人很早便洞悉的事实：“每
个词语都是一个疑问，那自
以为是回答的词语，则更加
是疑问。”②日常的人言，
与其说是人与人之间的桥梁
，不如说正是它使得我们彼
此误解和隔绝。“在言语中
，我们从来不能够完全坦诚
，……我们将不再指望言语
能够阐释灵魂。”诗人祈愿
回归到“一个有神圣的秘密
习俗的国度”,在那里,我们的
“内心充满着更悄然的体验”
，“于彻底无为中充满创造
力，摆脱了言语”。③他罢
黜了世俗人言在艺术中的资
格，决心锻造自己独特的表
述方式，发明一种“寂寞的
语言”。同样的字眼和词语
，由于注入诗人的生命而成
为另一种高贵的修辞，它们
恢复了与大千世界的古老关
联，诗人于是成为一个真实
世界的知情者、守望者和道
说者。万物都默默等待诗人
的目光，一个又一个的词语
在等待洗刷自己可疑的身份
，重获一种美好的澄明的语
言的光彩，成为诗。
……
里尔克对整个宇宙人生
的认识由于超越世俗，不容
易被世人理解。他的作品的
极度风格化，又使得迷恋其
艺术神韵的人们容易将他神
秘化。其心灵观照维度之大
，使得这位自称心脏是“由
俄罗斯、法兰西、意大利、
西班牙、沙漠和《圣经》塑
造而成”的诗人③，将自身
的多样性发挥到极致。他超
越了世俗狭隘的国界，延续
的是俄耳甫斯的精神血脉。
饱满的苹果、梨子和香
蕉，
还有醋栗……所有这些
把生与死向口中诉说…④
他歌声中的这些生命的
果实，请读者诸君细细品味
吧。
里尔克中文版全集共计
十一卷，译文依据德国岛屿
出版社1975年出版的德文
版十二卷《里尔克作品全集
》（Rainer Maria
R

《里尔克全集》根据岛屿出版社1975年版12卷本《里尔克全集》（Rainer Maira Rilke. Saemtliche Werke in zwoelf Baenden）译出。中文版共11卷。
本卷是第八卷戏剧卷，全是叙事体。
他的作品极度风格化，超越了世俗狭隘的国界，延续了俄尔普斯的神经血脉。

在春寒中
一部黄昏剧
三折戏
人物：
克劳斯·戈尔丁，国家铁路局公务员
克莱蒙汀娜，他太太
爱娃，他们的女儿
弗里德里希·鲍尔博士
梅岑，中间商
安娜，戈尔丁家的女佣
汉斯，戈尔丁家的儿子，中学生
第一折
场景：普通人家一间陈设寒酸的房间。脏兮兮的灰暗壁纸。后门的位置并不完全在正中间。后门左侧是一张俗气的沙发，套着褪色的绿色横竖条纹布套。沙发上方的椭圆形相框内是全家福。左侧靠墙有个矮立柜，搁板上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右侧是一张弯形桌脚的很寒碜的写字台，上面放着克莱蒙汀娜夫人的帽子和紧身衣。前景处是餐桌。——餐桌旁三张苇编座椅，以及一张靠背椅，那是戈尔丁的座位。——戈尔丁和他的太太正围坐桌边吃早餐。公务员在看报纸，她正在摆放不成套的咖啡具。
戈尔丁（坐在他的靠椅上，眼神怯懦，形容萎顿、拘谨。他有些佝偻，上唇的胡须向下垂，络腮胡则蓬乱地在颌下将两只耳朵连了起来。他翻览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
嗯，真够冷的。
克莱蒙汀娜（面部线条已经松塌，却极泼辣。动作懒散，毫无魅力。她忙着摆弄杯盏，不理会戈尔丁的话。）
戈尔丁（说得更大声了些，带着强调的语气）：天真冷啊，真冷。我都快浑身冰凉了。 克莱蒙汀娜（依旧在摆弄着杯子）：瞎说八道！
戈尔丁（冲着报纸嘟哝）：大夫可是建议我……
克莱蒙汀娜（气呼呼的，将杯杯罐罐放在一边，重重地一坐）：大夫！他倒是还帮你付炭火钱啊——是不是？
戈尔丁（放下报纸站起来，慢慢挪到沙发旁，拿起一块毛毯，将瘦窄的肩膀裹住。——然后，他重新坐进靠椅，叹了口气说道）：嗳，这下可以了。
克莱蒙汀娜（鄙视地望着他）：你可真是个老婆子！我告诉你，你这寒气打哪儿来的。你昨儿不是写东西又坐到了半夜嘛？——你以为自己这样卖命他们就会多给几个子儿？做梦吧，你真会被人笑死！
戈尔丁（卑下地）：可是……
克莱蒙汀娜（继续说道）：他们准会笑死你。难道你瞧不见，那些去年位子还比你低的，今年已经被他们提拔上去了——啊？！你瞧瞧老葛，瞧瞧老哈；人家一张文公纸片都不往家里带，连上班都去得特晚，这可总是你自己说的，——可人家呢，人家现在舒舒服服地坐在主任办公室，摆出一副官架子，天晓得，神气活现的，好像是那教堂里弹风琴的，把亲爱的主都给弹走了调！……
戈尔丁：别造口孽，克莱蒙汀娜；我也会升迁的。
克莱蒙汀娜（笑着用手指着他）：就凭你！
戈尔丁（强摆出一副自信的样子）：没错，我！
克莱蒙汀娜：也许等到那三百古尔盾的腌臜事露馅的那天？
戈尔丁（吓坏了）：克莱蒙汀娜？！——
克莱蒙汀娜：得了，可不是真的吗。你那时说，没人会发现，一定得
这么干，为了孩子，为了爱娃……为了汉斯……
戈尔丁（哆嗦着）：你们难道没有去乡下度假吗？……
克莱蒙汀娜：没错！你把我们支开，把我们送到那荒郊野地去—度假。
戈尔丁：爱娃确实把身子养好了。
克莱蒙汀娜：是啊，她是晒得乌漆抹黑地回来了。然后你就让我们在这里加倍地忍饥挨饿，加倍的……倒也不奇怪，那三百古尔盾，咱也没瞧见多少。你自己那份肯定是在这儿花光了……
戈尔丁（欲开口）：……
克莱蒙汀娜：你给我闭嘴！不是你自己说的，天天晚上泡酒馆吗?
戈尔丁：也就是来杯啤酒……
克莱蒙汀娜：老婆孩子都落得猪狗不如了，你还少不得这一口。—你那口猫尿……钱还能去哪儿？（语气加重并且放慢语气地说道）三百古尔盾。难道是我和爱娃在那乡下的狗窝里花光的吗？你知道我们晚上吃点啥，面包，干面包……你好好瞧瞧爱娃，她现在又是那副德性，瘦得没个血色。你瞧这日子过的！棉袄一穿就是五年，五年！她就像个叫花子。——谁都能丢给她一个铜子儿。你真不害臊。——我自个儿呢，那就更甭说了：这日子没法儿过咯。那口猫尿——你就少不得！——
戈尔丁（语气坚定，而又越来越胆怯）：不，克莱蒙汀娜，你可不能数落我。我那时在铁路储蓄所的账上（他突然停住）……从账上扣……扣下的钱，——是你的主意。不然我自己是绝不会干的！老天作证！我是老实人，绝对干不来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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