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杂剧》是一部“难解之书”。迄今为止，它仅有一部孤本流传于世。它所叙述的唐僧师徒“西游取经”之故事，又和人们所熟知的《西游记》小说不太一样，乃“西游记的多重平行宇宙”里较为奇特的一个。在这部书里，我们可以看到“西游记”故事的某个阶段（自元至明），以及元明时代中国人的想象世界。譬如孙悟空与一般妖怪无异，既抢公主又想吃唐僧，而且爱唱小曲。又如猪八戒并非天蓬元帅下凡，而且法术高强，和孙悟空不相上下，后被二郎神的细犬咬倒被擒……
《西游记杂剧》的内容，设计唐宋元明时期的俗语，多引佛道儒甚至袄教的典故，很容易被“误读”，陈均评注的这本《西游记杂剧评注本》以明万历刊本《杂剧西游记》（日本昭和3年（1928）东京斯文会铅排本）为底本，予以校勘注释，希翼读者能够加深对《西游记杂剧》的理解。

陈均，文学博士，现任教于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编订朱英诞、穆儒丐、顾随等作家的作品及京昆史料文献多种。出版有专著《中国新诗批评观念之建构》、《京都聆曲录》及诗集《亮光集》、小说《亨亨的奇妙旅程》等。

西游记小引
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总论
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卷之一
第一齣 之官逢盗
第二齣 逼母弃儿
第三齣 江流认亲
第四齣 擒贼雪仇
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卷之二
第五齣 诏饯西行
第六齣 村姑演说
第七齣 木叉售马
第八齣 华光署保
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卷之三
第九齣 神佛降孙
第十齣 收孙演咒
第十一齣 行者除妖
第十二齣 鬼母皈依
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卷之四
第十三齣 妖猪幻惑
第十四齣 海棠传耗
第十五齣 导女还裴
第十六齣 细犬禽猪
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卷之五
第十七齣 女王逼配
第十八齣 迷路问仙
第十九齣 铁扇凶威
第二十齣 水部灭火
第二十一齣 贫婆心印
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卷之六
第二十二齣 参佛取经
第二十三齣 送归东土
第二十四齣 三藏朝元
参考文献
后记
附录 《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影印）

《西游记杂剧》是一部“难解”之书。迄今为
止，它仅有一部孤本流传于世。它所叙述的唐僧师
徒“西游取经”之故事，又和人们所熟知的《西游
记》小说不太一样，或可称为“西游记的平行宇宙
”。在这部书里，我们可以看到西游记故事的某个
阶段（自元至明），或者说是元明时代的中国人的
想象世界，原来和明清时代还是很不一样呢。譬如
孙悟空与一般妖怪无异，既抢公主又想吃唐僧，而
且爱唱小曲。又如猪八戒并非天蓬元帅下凡，而且
法术高强，和孙悟空不相上下，最后被二郎神的细
犬咬倒被擒……
《西游记杂剧》又是一本“传说”之书。在很
长的一段时间里，此书一度失传。王国维撰《宋元
戏曲考》时，就曾以不能得见此书为憾。1925年左
右，日本学者盐谷温在日本宫内省图书寮发现此书
，1928年在日本排印出版。1928年盐谷温访华时携
数本赠给中国学者傅惜华、郑振铎、鲁迅等。鲁迅
在1928年2月23日的日记里记有“晚住内山书店……
遇盐谷节山，见赠《三国志平话》一部，杂剧《西
游记》五部……”1935年，郑振铎主编《世界文库
（第一卷）》，将《西游记杂剧》编入其中。其后
赵景深、顾随等学者亦据此有所描述。经由这些学
者介绍及重新排印，《西游记杂剧》遂又重新流传
于世。
《西游记杂剧》是现今所知的最长杂剧。元杂
剧的定制一般是四折。《西厢记》的篇幅是五本二
十折，已算是元杂剧之异数，然《西游记杂剧》是
六本二十四折。民国时期的学者对《西游记杂剧》
做了一些初步的介绍与研究，如顾随、赵景深等都
由《西游记杂剧》的序言提供的信息，叙述了吴昌
龄与王实甫比赛的“八卦”，因为王实甫写了《西
厢记》，吴昌龄便写了一部《西游记》，云云。如
今看来，《西游记》人物众多，而且是神怪世界，
与《西厢记》的才子佳人之类型不同。此后，《西
厢记》成为中国文学的经典之作，《西游记杂剧》
则默默失传、东渡再回归，命运各不相同。但是，
要论世界上最长的杂剧，却非《西游记杂剧》莫属
了。
孙楷第对《西游记杂剧》作者的考证影响至今
。《西游记杂剧》的作者署名为“吴昌龄”，但在
一些曲选里，吴昌龄有西游题材的杂剧《回回叫佛
》等，却不见于《西游记杂剧》。孙先生经过考证
，认为《西游记杂剧》的作者应是杨景言（杨景贤
）。此说出后，便几近定论。之后的元曲选本及文
学史，一般以杨景贤为《西游记杂剧》的作者，而
吴昌龄则成为另一部仅辑得片段的杂剧《唐三藏西
天取经》的作者。但是，孙先生此说的证据链其实
还比较薄弱，所以一直也有学者提出疑问，并致力
于论证吴昌龄是《西游记杂剧》的作者。（如同吴
承恩是《西游记》小说的作者，虽已为胡适、鲁迅
论证，成为“定论”。但质疑颇多，有些出版物干
脆署作者为“无名氏”。）
《西游记杂剧》的研究虽偶有见及，也有一些
学者对其做过较为全面的介绍，但惜不够深入，也
少有突破性的创见。《西游记》研究者往往将《西
游记杂剧》作为《西游记》形成史的重要一环，如
《西游记杂剧》已述及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
和尚及白龙马，虽然和《西游记》小说不同，但可
以说确立了《西游记》小说的基本格局。又如唐僧
的出身故事，本是《西游记杂剧》的重头篇章。以
上所说，确可证明《西游记杂剧》与《西游记》小
说的亲缘关系。但是，《西游记》的研究者多从《
西游记》小说的视角出发，对《西游记杂剧》仅仅
述其大略，或将《西游记杂剧》当作《西游记》小
说的一个未完成状态。因而，对《西游记杂剧》文
本缺乏理解与专注。
相对于《西游记》小说，《西游记》戏曲自有
其传统与源流。如元明时期，有《西游记杂剧》及
诸多以西游为题材的杂剧、戏文、传奇以及宝卷等
形式，清代宫廷大戏《昇平宝筏》，虽是以《西游
记》小说为线索，但是综合了此前的《西游记》戏
曲诸多文本，构成了一个十本二百四十出、使用三
层大戏台、可演半月的大戏。再到民国的京剧、地
方戏曲，西游题材层出不穷。而且人们发现，大多
数“西游戏”并非按照《西游记》小说来叙述的。
譬如民国时期盛行的京剧武戏《金钱豹》，是不见
于《西游记》小说的故事，而且因金钱豹的精彩表
演，孙悟空反倒成为了配角。又如昆曲里常演的《
认子》《北饯》《胖姑》《借扇》诸戏，要么不见
于《西游记》小说，要么与《西游记》小说里的情
节有所不同。
近年以来，随着清宫昇平署档案的逐步出版与
整理，宫廷戏曲的研究从“冷门”变为小小的“热
门”，《昇平宝筏》这一部“西游记”大戏，关注
者和研究者有增多之势。然而，《西游记杂剧》还
较少有人关注，甚乃“考掘”，可谓寂寞。如前所
述，要论《西游记》戏曲的传统，《西游记杂剧》
倒是第一个要细细阅读的文本。
正是在阅读与比较中，我惊奇地发现，九十年
来（1928—2017），《西游记杂剧》在中国大陆大
概翻印了近十次，但版本系统比较混乱，大多是采
用影印本的排印、排印本的再排印等方式，很少有
人读过万历刊本的“原本”（甚至“原本”的发现
时间、收藏地点也常常被著录错误）。《西游记杂
剧》的内容涉及唐宋元明时期的俗语，又多引佛道
儒，甚至祆教的典故，很容易被“误读”，也不很
适合普通读者的阅读。因此，在参照与辨析前人校
注的基础上，又得到贵州教育出版社的支持，我重
新将这本宝贵的《西游记杂剧》进行了校注，发现
了一些有意思的问题（会在之后的文章里进行探讨
）。但也有少量字词尚未找到妥当的释读方式，希
诸君教之、正之。
陈均
丁酉谷雨后一日

近年以来，随着清宫昇平署档案的逐步出版与整理，宫廷戏曲的研究从“冷门”变为小小的“热门”，《昇平宝筏》这一部“西游记”大戏，关注者和研究者有增多之势。然而，《西游记杂剧》还较少有人关注，甚乃“考掘”，可谓寂寞。如前所述，要论《西游记》戏曲的传统，《西游记杂剧》倒是一个要细细阅读的文本。陈均评注的这本《西游记杂剧评注本》在参照与辨析前人校注的基础上，更专注于对《西游记杂剧》文本的理解，校勘注释，以便读者阅读这一经典著作。

《(西游记杂剧)评注本》即将付梓，编辑徐开
玉女士寄来校对稿，再睹之下，不禁略有感慨。
此书之成，大约因三缘：其一，我所讲授的课
目中，有戏曲课与西游记课，两门课的交叉之一便
是《西游记杂剧》。戏曲史讲到元杂剧时，少不得
拿出这部现存最长的杂剧，说吴昌龄与王实甫争胜
而作此剧的八卦，以及民国时期此书的神奇回归；
《西游记》讲到源流，自《大唐西域记》《大唐_二
藏取经诗话》《唐僧取经图册》，然后便是这部杂
剧了。其中的宗教神祗，可见出随时代而变迁的轨
迹。而至《西游记》小说，则义可见是一大变。其
二，平素观剧聆曲，常有称“元曲昆唱”者，除《
单刀会》外，就数得上《认子》《胖姑》《北饯》
《借扇》了，介绍时均作来自元杂剧，但细考之，
却情形各各不同。此处暂不赘，有心人可持此书及
诸剧剧本对比之。其_二，贵州教育出版社邀以此书
之评注，遂下决心整理。书后所附影真，原书乃购
自孔夫子网，自此化身千册，亦是一快事。
陈均丁酉万圣前一日于湖畔

第一齣 之官逢盗
（观世音上，云）旃檀紫竹隔凡尘，七宝浮屠五色新。佛号自称观自在，寻声普救世间人。老僧南海普陀洛伽山七珍八宝寺紫竹旃檀林居住，西天我佛如来座下上足徒弟，得真如正遍知觉。自佛入涅槃后，我等皆成正果。涅槃者，乃无生无死之地。见今西天竺有《大藏金经》五千四十八卷，欲传东土，争奈无个肉身幻躯的真人阐扬。如今诸佛议论，着西天毗卢伽尊者托化于中国海州弘农县陈光蕊家为子，长大出家为僧，往西天取经阐教。争奈陈光蕊有十八年水灾，老僧已传法旨于沿海龙王随所守护，自有个保他的道理。不因三藏西天去，那得金经东土来（此为楔子）。
（陈光蕊引夫人上，云）几年积学老明经，一举高标上甲名。金牒两朝分铁券，玉壶千尺倚冰清。下官姓陈名萼，字光蕊，淮阴海州弘农人也（海州乃今之江苏连云港，弘农在今之河南，两地何能相并？想必是两个故事黏合之痕迹也。）。妻殷氏，乃大将殷开山之女。下官自幼以儒业进身，一举成名，得授洪州知府。欲待携家之任，争奈夫人有八个月身孕。知会已去了，不敢迟留，来到江口百花店上（《新说西游记》评曰：从百花店至波罗蜜，即西游也。），暂停一二日，寻个稳当船儿，却往洪州去。（做对夫人，云）夫人，夜来我买得一尾金色鲤鱼。欲要安排他，其鱼忽然眨眼。我闻鱼眨眼必龙也，随即纵之于江去了。（夫人云）相公说的是也。咱着王安去觅船，明日早行。（唱）
【仙吕】【赏花时】放鱼的都言子产良，射虎的皆称周处强。你之任到他乡。买得活鱼尚不忍坏，今恩足以及禽兽矣。百姓行必有个主张，咱两个携手上河梁。（下）
（水手刘洪上，云）自家姓刘名洪（去洪州恰逢刘洪，乃是言命定之事也，即是刘洪亦摆脱不得。），专在江上打劫为活。我虽然如此，不曾做歹勾当。不敢大街走，则向小巷闯。小心怕官府，不做歹勾当。门外卖私盐，院后合私酱。做些小经营，不做歹勾当。撑船载商贾，江水正浩荡。见财便生心，命向江中丧。只是这几般，不做歹勾当（这几般不算歹勾当，还有哪几般？作者戏谑之意也。）。算命买卦，合有一拳财分，有个好媳妇分，不知这姻缘在那里？打当下船，看有甚人来？
（王安上，云）相公夫人着我觅一个船，我是第一个仔细的。（此处自语。恰恰挑中贼人，反讽之语罢了。然世人往往如此，君不见常有自问或炫耀于人：你看我有点小聪明吧？）这江边有一只船，梢公在那里？（刘做应科）（王云）俺相公除洪州知府，带夫人上任去。我看你也是本分人，你肯去么？（刘背云）天那，这拳财在这里了。（对王云）小人正是洪州人，在这里专载客商官长郎中。你作成小人，小人到那里，有好公事，我来投奔你。（王云）咱一同去来。（下）
（陈光蕊同夫人上，云）俺在这酒务儿里等着，王安觅船去，怎生不见来？（夫人云）此一行，奈妾有八个月身孕，惟恐路上艰难。（陈云）夫人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云）到这里也没奈何了。（唱）（此本由旦角唱，是旦本）
【仙吕】【点绛唇】从离乡闾，到于此处，千余路。水涌山铺，掩映着白渡。
【混江龙】这里有船无路，玉骢不惯识西湖。乡关何处？烟景模糊。一片锦帆云外落，千重绣岭望中舒。江声汹涌，风力喧呼，犹怀着千古英雄怒。这山见几番白发，这水换几遍皇都。（词意甚美，好一篇风景诗也。）
（陈云）打酒来。（夫人云）路途上少饮。（陈云）世间万事，惟酒消除（原来陈光蕊好酒贪杯也）。（夫人唱）
【油葫芦】你道是万事无过酒破除，你不曾读《大禹谟》？禹恶旨酒而好善言，进来的美酒禁入皇都。你今日白衣应举思高步，恰便似黄鹂出谷迁乔木。今日受三品职，全凭你满腹书。布衣中跳到洪州路，倒不如借住在步兵厨。
【天下乐】你恨不得解珮留琴当剑沽，全不学三闾楚大夫，叹独醒满朝都是酒徒。习池边颓了季伦，竹林中迷了夷甫。这两个好饮的君子，到如今，播清风一万古。
（王安引刘洪见科）（王云）这梢公是洪州人，至本分，俺雇他船去。（陈云）好个梢子。（夫人云）这人敢不中？（王云）小人眼里识人，夫人放心。（夫人唱）
【村里迓鼓】听了他语言无味，觑了他面色可恶！（陈云）夫人，你多事，你是汉时许负？（夫人唱）我虽不是汉时许负，端详了是个不良人物。你看他胁肩谄笑，趋前退后，张皇失错。（王云）夫人，我认得人。（夫人唱）聪明的王伯当，（陈云）不妨事。（夫人唱）糊突了裴闻喜，休送了孤寒鲁义姑，恁堤防着船到江心漏苦。
【元和令】料心肠似蝎毒，看眼脑似狼顾。（陈云）娘子，灰头草面不打扮，偿或江上遇着相知朋友，怎生厮见？（夫人唱）路途中何须用巧妆梳，金凤翘珠络索！却不道周亡殷破越倾吴都，则因美艳姝。
【上马娇】想当日妲己又俗，褒姒又愚，西子有妖术，累朝把家邦来误。可正是，美女累其夫。
【幺】他每送了百二山河壮帝居，愿及早到洪都。俺三口别无眷属，无金无玉，有官有禄，受天子御前除。
【游四门】除俺做洪州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