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群在“病态”与“清醒”之间挣扎的人，他们的一部分灵魂，被困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做个“正常人”，是这里每一个病人努力的方向。心理治疗师走水将自己在精神病专科医院所观察到的“另一个世界”记录下来，还原精神病患者的曲折人生。强迫症、边缘性人格障碍、性别识别障碍、精神分裂症……医学上，每个病症都有科学解释，但人心该如何解释？在波诡云谲的现实面前，“正常”与“疯狂”的边界，未必如你想象得那么远……

走水，心理治疗师，就职于精神专科医院，为精神疾病患者提供心理治疗。在医院内工作，于医院外记录。2017年开始在网易·人间发表文章，集为专栏“我们这里是精神病院”，引发万千读者热议。

精神病院里，再唱不出《甜蜜蜜》
嫁入豪门的平民媳妇，住进了精神病院
疯了的大书法家和被他嫌弃的女儿
双相情感障碍的孩子，爱上了妈妈的朋友
你是我的尾巴
我愿意当个精神病，不给家里添麻烦
从强迫症到伤人的精神病，她经历了什么
争了十年的精神病院“一哥”，他突然放弃了
二十年了，到底谁才是精神病
我是傻女，不配有爱情
当阿秀嫁给了阿森
他说，我就老老实实做个女人，行不行
精神病院里，那个坚持要起诉丈夫的女人
妈妈呀，妈妈
一个临终精神病患者最后的甜蜜愿望
后记

引万千读者热议的网易·人间非虚构专栏“我们这里是精神病院”集结出版。
一个独特的群体，15个震撼人心的故事。一个心理治疗师观察下的精神病患者的唏嘘人生。
强迫症、边缘性人格障碍、性别识别障碍、精神分裂症……离我们并不遥远，了解才能消除误解与歧视。
看似癫狂、夸张、戏剧化的故事，却折射出了最真实的人性。
了解他们的人生故事，明白“理解”和“爱”才是他们最好的药方。
希望全社会都能正视精神病人这一特殊群体，并重视当代人所面临的心理健康问题。

我有个特别好的优点——
极其耐得住性子听人讲话，
说什么都行，好的坏的，正
的歪的。自打在精神专科工
作后，面对那些倾诉欲满溢
的患者朋友，我这个优点算
是有了用武之地。
书里写的这些患者朋友
，几乎没有不愿意将他们的
故事说出来，甚至让我写出
来的。相反，得知我要记录
他们的故事，一个个反而讲
得更起劲，丝毫没有那种所
谓“正常人”在剖析自我时的
腼腆、害羞，甚至隐瞒。我
一直都知道这是为什么，从
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想获
得我，或者说像我这样所谓
“正常人”的尊重。当然，我
也不会客气，他们敢讲，我
就敢问，听到精彩之处，该
笑笑，该骂骂，该鼓掌鼓掌
，该戏谑戏谑。
我认为这是对他们最大
的尊重。而视而不见的歧视
与刻意的“优待”，才是对他
们最大的不尊重。
从这个角度说，我几乎
不怎么写他们的病症（跟我
浅薄的专业能力有关），而
是着重书写他们的经历本身
。或者说，他们怎么说，我
就怎么写，故事该是怎样的
，就是怎样的。过于真实或
过于荒诞，都不在我一开始
记录所考虑的范围之内。正
因为我这样的态度，他们才
愿意跟我这样一个“生瓜蛋
子”事无巨细地讲述，这才
有了这些故事。我必须感谢
他们，谢谢他们的信任以及
坦诚。
写故事真的是一件很费
体力与脑力的事，从一开始
我就看到了自己的天赋天花
板，断定自己穷尽一生估计
也只能是写一些语句通顺的
表述罢了。所以我与那些“
主角们”说好，不要觉得我
能写多好，顶多就是能发出
去，让更多的人看到；也别
担心我会写得多差，再不济
也不至于胡编乱造。
就这样磕磕绊绊写了三
年，竟然稀里糊涂累积到能
出书的量，这是我和“主角
们”都没想到过的。
三年多里，随着故事越
写越多，故事的“主角们”跟
我的相处也越来越多，我自
己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对
于写这些故事的目的我也越
发清晰——
我就是想展示一个我眼
里比较现实的精神专科，或
者说精神疾病患者群体。这
种现实不单单是基于精神疾
病患者群体本身，更多的是
基于患病的他们和未患病的
我们一样，在生存里，面对
不确定的人生的真实选择。
我承认，如果专注于病
症的刻意科普，或者说将他
们身上异于常人的一面更多
地展示出来，故事可能会更
加“好看”，但我不可以这样
写。因为在和他们这么多年
的相处里，我真实地觉得，
他们与我，或者说与“正常
人”并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
区别，至少不像某些已经被
刻意化了的描述。他们患病
的起因，可能就跟你我生活
中某个不如意的经历很相似
：失业、失恋、夫妻不和、
子女难教等。反应无外乎是
不解、委屈、愤怒、失意、
咬牙坚持、断然放弃。人有
七情六欲，面对不如意的生
活，必然会有这些反应。所
以我们跟他们到底有什么不
一样呢？真的没有。
在故事里，我偶尔也会
提及医护人员，他们都是我
身边真实存在的同事和朋友
。我一直在刻意避免将医护
人员刻画成对患者无限包容
与付出的天使形象。在我的
记录里，有人兢兢业业一辈
子扑在工作上，把医院当成
家，对患者的事情事无巨细
，从入院到选床，从睡觉到
吃药，恨不得事事亲为。但
也有人，上班就是“打洞”，
人到哪儿事到哪儿，能推出
去绝不搂回来。这些都是真
实存在的，不必刻意丑化或
者美化。
所以说，患者、医生、
护士，包括一些家属，在他
们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各自
做了什么选择，然后各自承
担了什么，这大概就是我所
记录的东西。
出于保护患者隐私的考
虑，有些地方无法详细展开
，只能生硬地一笔带过，这
可能会导致整个故事看起来
有些粗糙，这是必须向读者
道歉的地方。
我不敢说这些文字会发
人深省，让人颇有领悟。若
是有读者买了这本书并且认
真读了的话，那对这些患者
朋友以及我来说，都是莫大
的荣幸。这至少意味着读者
和我一样，十分尊重他们的
经历，也在尝试着用一种平
等的眼神而不是猎奇的心理
去审视他们。
最后，我必须感谢很多
人，我不确定他们是否愿意
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里，
我以自己的方式感谢他们—
—感谢第一次教我写作的老
师，感谢一直愿意收我稿件
的两位老师，感谢为这本书
的出版奔忙的编辑老师。
正如我一直所说的那样
，真实是我的本意，如果您
觉得乏味，是我的错，不是
故事的错。

很多时候都想探究，这
些被定义着的“非正常群体”
，是不是也同样定义着我们
这类所谓的“正常群体”。“
性木善”似乎在某些时刻成
了“性本恶”嫌弃、冷漠、厌
恶，抵触他们回归，害怕他
们“发病”，担心他们丢人…
…面对这样的境遇，“异类”
们或重返“牢狱”，或远走他
乡，或自生自灭……我们都
忘了，抓救他们的，恰好是
我们的理解、宽容、拥抱、
接纳，是我们
——读者 颜九九Tanya
他们的痛苦与挣扎，或
许是因为病情，或许是因为
性格而被放大。人人都没有
错，可人人都是帮凶。把悲
剧拉近了，仿佛一出讽刺类
的轻喜剧：拉远了只是一个
看过便忘的悲惨故事。只有
当事人，被永远定格在这个
场景里，冷吸自知。
——读者 小
读了好几遍，每次读都
会被卷入拼尽全力生存的漩
涡里而筋疲力尽，但每次也
都会抓住星星点点的爱意而
有机会喘息，继续挣扎着往
漩涡外游去。
——读者 刘莺飞

精神病院里，再唱不出《甜蜜蜜》
第五人民医院（精神专科）住院部有一个近一千五百平方米的大院。
康复科专职看大院的老乌，会在每天上午九点、下午三点定时打铃，通知住院部里的近三百号被医生评定为“情绪、行为稳定”的住院病人下楼活动。
以前，大院活动很单调，器材也很少：四副麻将，被病人摸得乌亮；两副象棋，棋子儿咧咧巴巴，缺兵少将的，有几个子儿拿塑料盖儿代替；还有几只羽毛球拍，网面上面满是老乌缝缝补补的小疙瘩。
尽管如此寒碜，新来的病人们仍会在铃声响起后，争先拥下来，争抢这仅有的“娱乐设备”，抢不到的，就只能跟随大多数“玩腻了”的老病号，在大院里走走荡荡，消磨时光。
几百人聚在这里，管理工作太过繁杂。老乌跟值岗护士顾不过来时，便会挑选表现较好的病人帮忙管理器材——这项工作在病人眼里算是“特权”了，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须是医护人员眼中最为“稳定”的人之一：住的时间够久，对大院熟悉；病情稳定，在按时服药的基础上，精神状态正常；等等。
老褚就是一个这样的病人。
老褚1950年生，三十二岁时就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在当地专科医院住过院。出院后，病情逐渐加重，迁延反复。2001年被送到我院，至今都未出院，他的住院时间跟2001年才建成的住院部同岁，对这里自然非常熟悉。
2016年冬天，老褚曾短暂地回过一次家，但一回家就犯病，被家人送回来后就老实多了，跟正常人无异。每天按时吃药，“活动”时就帮老乌看着器材，勤勤恳恳的。
因为老褚对器材分配较公允，久而久之，大伙对他都很服气，叫他褚老师。老褚心有戚戚，怕大家这么叫他得罪了老乌，于是号召大家管老乌叫乌司令，这才心安理得。
2016年，我本科毕业后进了五医院的康复科。
平时忙完工作的闲暇时间，也会到大院帮老乌看管病人，常跟老褚打交道，久而久之也就混熟了。
老褚说自己是华侨，犯病前在市华侨办事处当秘书，搞文字工作，是个“体面人”——的确，“褚老师”每天的打扮都很“上档次”：普通的病号服外面，他自己还会加套一个马甲，有时候是黄色，有时候是绿色；拖鞋里一定要穿双浅色袜子；常常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电脑包，充当公文包；每天下大院（病人在医院大院里自由活动，也叫“放大院”），腋里还要夹两本书，拿报纸包得工工整整——别人打麻将、玩牌，他看书，确实十分体面。
后来我才从老乌那里得知，老褚确实是华侨，战争年代，他父亲带着他母亲逃去缅甸，老褚是在缅甸出生的，成年后才回到中国，还没工作几年就发病了，病因不明。老褚的老婆去世得早，留下老褚跟儿子相依为命，得亏他有个单位，这么多年一直负担着治疗费用。再往后，他一直住院，也就没再续弦。
听闻，老褚的儿子也是在老褚以前的单位工作。可我来医院也有段时间了，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儿子，只是在老褚短暂回家又被送回来那次，跟他儿子打电话聊过两句。
那天我在电话里说：“你好，我是老褚的治疗师，想问一下老褚在家的表现。如今他又回来住院了，我好做个评估。”
他儿子告诉我，老褚回家不睡觉，成天胡言乱语，对着自己的孙女说胡话，什么“太阳太阳快出来，陵墓陵墓快滚开”“你们不要害我，爸爸你快跑”。
“回来就发癫。我是真的太忙了，本来还指望他能带带孙女，结果还要照顾他……忙，先不说了，以后再聊吧。”
话刚说完，电话“啪”就挂了。
老乌后来跟我说，老褚在这里住院十几年，回家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出来。“当然，1982年就这副样子了，也不能全怪他儿子。”
我想起2016年年底，老褚回医院后没多久的一天，他又在帮忙收拾器材，我无心问了一句：“老褚，啥时候回家过元旦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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