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本“纪念亡人”的散文集，时间跨度长达四十余年。作者以独特的切入角度，于普通人身上发现人性之美，在平凡琐事中看清社会痼疾与症结的解决之道，为至亲、挚友、师长立文字碑，寄托哀思并参悟自省。不疾不徐的叙说，平静中有波澜，悲凉中有温热，字里行间能让读者感受到治愈的力量，进而更加热爱生活、敬畏生命。

房向东，著有《鲁迅与他的论敌》(上海书店出版社)、《鲁迅是非》(东方出版中心)、《鲁迅与胡适——立人与立宪》(河北人民出版社)等鲁迅研究著作十余部，另有《钓雪集》(作家出版社)、《喝自己的血》(上海三联书店)、《醉眼看人》(青岛出版社)等五六部散文、随笔集行世。

第一辑
扎根树
姐姐的小橘灯
古榕渡
“浪打浪”
第二辑
“十二月的苦寒草”
书里春秋
安然离去
一个早逝的北大才子
“死刑”无奈被执行
沉默的人
“又悲又喜的故事”
“大虫”出门，去了
穿越者
又见零落
伤逝
第三辑
无声的落叶
十五姆
钓鱼伯
瘸子的曲线
陈双喜
老伴
有备而去
风筝
第四辑
祖父
祭外婆
我与地龙及蜈蚣的亲密接触
岳父
姑父
关于父亲的二三事
附录
死之沉思
了断
最后的风景——读《中外遗嘱大观》
安魂之所在——读《灵魂的归宿：俄罗斯墓园文化》
后记
——清明时节忆亡人，说生死……

性情人作性情文
回忆亡人的文字，古今
皆有，不足为奇；专书也不
鲜见。不过像房向东这样，
不但为至亲、挚友、名人立
文字碑，让众多普通人进入
读者视野，而且有几篇杂文
专门探讨中国人历来忌讳的
死亡问题，大谈自己的死亡
观，实属罕见。
《想念总是情不自禁》
时间跨度长达四十余年，记
载了房向东从一个十几岁充
满理想主义却涉世未深的知
识青年，到逐渐走向成熟、
成功，成为一个富有责任感
和社会担当的知识分子的漫
长道路中，遇到的许多人与
看似平凡却令人难忘的琐事
。他从这些人(其中许多是
平民)和事上，磨炼出观察
世界的敏锐感与独特的切入
角度，于普通人身上发现人
性美，在平凡琐事中看清社
会痼疾与症结的解决之道。
他正是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
逐渐成为中国鲁迅研究界的
知名学者和有影响的出版人
。这种在传人中融入某种自
传色彩的写法，颇可一赞。
大凡文学爱好者多为性
情中人，房向东也不例外。
也许就是《想念总是情不自
禁》中透露的这些经历，使
他的性情有些别样。我在和
向东的交往中，深感他讲情
义，重承诺，做事认真、执
着，有担当，有章法，绝不
率性而为，更不苟且了事。
他有“旧”文人气质而无“旧”
文人“习气”。在社会风气普
遍浮躁，价值观不时扭曲的
当今，他的这些品格尤显可
贵。
据说，十八、十九世纪
的欧洲，文学艺术家只有到
巴黎，作品被文坛或艺术界
认可，才能出名。在旧中国
，则要到上海滩，才容易出
头。1949年以后，首都北
京的舞台一强独大，报、刊
、出版社林林总总，各路名
家云集，连上海也望尘莫及
。其实外地有许多作者、学
者也很有水平，但北京的总
是得近水楼台之便。向东在
这本怀人散文集中，虽然也
写到几位闻名海内的大家，
不过更多的是为那些在八闽
大地上辛勤耕耘，贡献良多
，而不大为外地人知的文化
人，留下几帧珍影。向东善
于从一些貌似不起眼的细节
中写出人的精气神。在他笔
下的人物身上，往往散发出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真善美。
如沈用大说以鲁迅、胡适为
代表的“五四”那一代作家学
者，不但旧学功底深厚，而
且学贯中西，是“前不见古
人，后不见来者”。可谓振
聋发聩，颇能引起读者共鸣
或深思。在写到创办《当代
文艺探索》、培养了一批“
闽派评论家”的魏世英，晚
年有一部八十万字带有自传
色彩的反映1949年前福建
地下党领导学生运动的长篇
小说，想找个有些影响力的
出版社出版，久问无果。房
向东建议帮他申请文艺发展
基金，被他断然拒绝。他不
愿沾这个光。他要靠自己作
品的实力让书问世。他身上
分明闪烁着中国文人的骨气
。
我和向东结识于1999年
初秋，在昆明举行的“中国
鲁迅研究五十年学术研讨会
”上。当时他已经以视角独
特的《鲁迅与他“骂”过的人
》等论著为学界瞩目。我在
学术研究方面并无专攻，是
到处夹塞的“杂夹”，鲁迅研
究就属于又夹了一塞。我在
大会上发表了一点谬论。大
意是，历来认为鲁迅的思想
早期属于进化论，后来进步
为阶级论。我认为鲁迅后来
是退步了，他的早期思想更
加深刻和宝贵。好在我是最
后一个发言，即使有人想批
判我也没有时间了。第二天
出游的汽车上，向东与我同
座。我俩一见如故。一路上
文坛旧事、学界新闻，无话
不谈，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谈到一位红得发紫的作家，
我说他某文实际上把散文写
成了小说。即便是小说，好
几个重要细节也都违反基本
的生活依据和情节逻辑。这
样的作品竟然被捧成名作，
真是咄咄怪事。这就是所谓
“名人效应”——只要是出于
名人笔下，就认为必定是“
佳作”，甚至成为大学教材
。向东当即说，您可以写一
篇文章批评呀。我说，他最
近因一段多年前的经历被不
少人批得厉害。那事我知道
一些，他的问题没那么严重
。我不想凑这个热闹。
……
虽然出版界不少领导往
往同时也是某个领域的专家
，也有散文、评论结集出版
，但像房向东这般多才多艺
，不但长于鲁迅研究，而且
在文艺评论、散文与小说创
作方面皆有建树，实不多见
。他的小说《儒林内史》，
把当今出版界内外的知识分
子众生相写得活灵活现。人
物虽然多为虚构，熟悉者大
致都能猜出原型是谁。没想
到他在一件事中提到我时用
了真名。由于个别文字易生
误会，所以我只好出来哕唆
几句。那本《中国文化史论
纲》夭折几年后，三联旗下
一个中心有位资深编辑来舍
间，打算出版我的散文随笔
集。我提出要同时出版我的
《中国文化史论纲》。过了
一阵，我将编好的近二十万
字的散文集《话说饮食男女
》连同《中国文化史论纲》
书稿电子版，一起发了过去
。又过了些时日，那边电话
问我，是不是一定要打包出
。我说是。于是告吹。所以
《儒林内史》中提到我把《
中国文化史论纲》文稿给了
三联，其实是人家主动，好
意抬举，我忘记自己吃几两
干饭了，非要打包，鸡飞蛋
打。
《想念总是情不自禁》
中最让我怦然心动的是作为
附录置于全书末尾的四篇杂
文。向东古今中外

本书是普通人最普通不过的温暖记录，全书分为四个部分，深情记述了作者身边已经逝去的亲人、友人、师长等，书中有对故乡的回忆，以及与家人之间的离合悲欢，作者不疾不徐的叙说，平静中有波澜，悲凉中有温热，字里行间洋溢着温暖的治愈的力量。作者对社会及社会中的人观察入微，写作视角独特，感情丰富，能够从普通人身上发现人性的真善美，在平凡琐事中看清社会痼疾与症结所在，并能提出解决之道。生命里的每一次告别，于人生都是无法回头的，那些挚爱真情啊，就让我们且行且珍惜吧。

清明时节忆亡人，说生
死……
懵懵懂懂、匆匆忙忙走
过了六十多个春秋，当我的
这本以怀念亡人为主题的散
文集面世时，回首来路，感
觉似乎从一懂事开始就与种
种死亡事件相伴随，还有许
多关于死亡的记忆，还有许
多话要说。
回想起来，最早遭遇死
亡还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
，那正是“文革”时期。当年
，我在福州的红岩小学读书
。一天，一个掏粪工人从厕
所里掏出一个已经发绿的女
婴。校方叫掏粪工人用几张
牛皮纸将她包了，处理了。
有没有请公安介入呢？年代
太过久远，那时我还太小，
不知道，真不知道。
后来长大一些，才知道
农村溺死女婴并非极端个别
的现象。
那个发绿的女婴，我是
亲眼见到的。当年，没有心
理教育这一说，厕所打捞绿
婴时并没有让学生回避，而
是围着一群的孩子。在此后
的日子，这一场景，经常伴
随着恶梦。有一次，在梦中
，有人在棺材边哭死人，披
麻戴孝，边哭边流绿色的鼻
涕，鼻涕居然从鼻子连接到
脚背，像是两条固定的绿线
……
“文革”武斗期间，我舅
舅的一个叫尤生的大学同学
来我外婆家玩，他带来了很
多“文革”传单，让我和我姨
(她只大我几岁)去街上散发
，就像送葬路上扔冥纸一样
，朝天上乱抛，会有一堆的
人哄抢。第二天，我听说尤
生死了。他路过东街口，被
一颗流弹打死了。活生生的
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七八岁的我，就记得前一天
，他走时还抱我，用手轻拧
一下我的腮，又用嘴亲了一
下，表示亲热。
小学毕业前，还一个同
学游泳被淹死了，他是我家
邻居。他家人用他睡的床板
钉了一个小棺材。就是原色
的小棺材，下葬了。后来我
才知道，棺材不总是漆成红
色，没有成年的孩子、没有
上寿的人，死了，棺材是不
能漆成红色的。多大年龄算
“上寿”呢？黄大铣诗云：“
五十上寿自来称，死去不算
短命人。”五十，才算上寿
，才不算短命。
中学期间，还真没有发
生死亡事件，但却见多了白
骨森森。南平三中在一个山
头上，这座山被叫作“福州
山”。抗日战争时，很多福
州人逃亡到南平，死在南平
，都埋在这座山上。当时学
校号召种蓖麻，老师说蓖麻
油可以做飞机油，是备战备
荒的需要(到底能不能做飞
机油，不得而知)。于是，
我们劳动课、体育课都挖山
不止。这么一挖，就挖出了
很多棺材、骸骨，在老师的
安排下，将其堆成一堆，夸
张点说，白骨堆成山了。最
后这些骸骨怎么处理，我们
也不晓得。后来，“福州山”
确实长满了绿油油的蓖麻树
。
插队时，就见多了死人
了，而且都是青春的生命。
我插队半年后，被借用到公
社文化站工作。因为经常陪
公社领导下乡，全公社都跑
遍了，各大队的知青点都有
我的朋友。我记得，洋坑大
队一个生产队长砍树时被大
木头砸死了，高埠大队有一
个知青被洪水淹死了，九坍
大队有一个知青在排哑炮时
被炸死了，溪后大队有一个
知青救山火时被烧死了，还
有女知青怀着孩子自杀了…
…王台公社，被称为“绿色
金库”，愿那些青春的生命
与绿色同在！
插队回来，在兵工厂当
了工人。一批冲锋枪出厂前
，需要试枪。所谓试枪，就
是朝着对面的山一直射击，
不断射击，三天三夜，枪管
都打红了。没问题了，这一
批枪才能出厂。我一起插队
的孙延军负责试枪。有一天
，他从枪堆里抓过一支枪，
突然“呼”一声，他屁股被打
了一枪。这是一场事故，试
枪后，子弹没有退干净，枪
堆成堆，他抓枪时，被其他
枪勾动了板机。照理，打到
屁股可能问题还不大，没曾
想，打断了动脉，在送九二
医院的途中，他走了。我们
平时叫他“小军子”。“小军
子”留下最后一句话是：“好
痛啊，你们，没被枪打过，
好，痛……”那一年，“小军
子”十九岁。
……
我要承认，关于死亡，
目前的思想还不稳定，或者
说，还没想定。死亡课题是
至死都无法想定的问题吧？
一口气把文章写到这里，我
想到的是什么呢？一抬眼，
看着赵延年的版画鲁迅，鲁
迅那冷森森的眼睛，我又想
到了这个死老头。
鲁迅的思维方式总是与
人不同，一个婴儿诞生了，
有人说将来他会当官，有人
说他会发财，鲁迅却说，他
终会死的！这大不吉利，让
婴孩家人生厌(我想，鲁迅
的文章这么写，但生活中大
约不会这么说的。就像祥林
嫂问死后的状况，“我”不忍
伤害祥林嫂，在是或者不是
之间结结巴巴)。细想，话
虽然让人生厌，却是大实话
。古往今来，谁人不死？鲁
迅只不过说了一句不合时宜
的大实话。何满子先生曾说
，人一生下来就被判了死刑
，还没死去是因为缓期执行
。一想到人天生就是无处可
逃的死刑犯(原罪)，我又想
起了鲁迅在《两地书》中说
过大意如此的话：身后万古
名，不若眼前一杯酒。或者
，应该善待自己？
不知死，焉知生，正是
一路面对死亡，所以我不敢
有一分一秒的懈怠，又如鲁
迅所说：赶快做！把一生想
做的、该做的事做了，就是
善待自己？福州有一句骂他
人办事太操切的话叫：赶去
死！六十多年走

回忆亡人的文字，古今
皆有，不足为奇；专书也不
鲜见。不过像房向东这样，
不但为至亲、挚友、名人立
文字碑，让众多普通人进入
读者视野，而且有几篇杂文
专门探讨中国人历来忌讳的
死亡问题，大谈自己的死亡
观，实属罕见。
——周思源(北京语言大
学汉语学院教授，著名红学
家)

扎根树
榕城也实在是榕城，到处是榕树，一下火车便是榕树，南门兜正中是榕树，五一广场的两侧是榕树，鼓山脚下是榕树……好一个榕树之城！
榕树安稳、怡然，垂着胡须，像饱经世故的老人，又像婴孩的母亲，给榕城儿女一种庇护感。当年，多少漂泊他乡的知青，累了时，多么想休息一会儿，回到这大榕树前靠一靠啊！
当年——
我们身穿绿军装，戴着红袖章，背着小背包，还有，嘿，还不是叶知春出的俏皮点子，一人手捧着一株小榕树——象征我们立志农村干革命的扎根树，离开了故乡，离开了父母和兄妹，到那闽北的绿色金库安家落户。
那不都是昨天吗？那逝去了的，不可追回的昨天！
……
不知是因了大城市的喧闹，还是因了突发的恋旧之幽情，抑或对叶知春的怀念？也许各种因素兼而有之吧，清明节，我决计回我插队的闽北山区一趟。
披着霏霏淫雨，我又到了福州火车站。
嗬，一晃回城两三年啦！这几年，我人在福州，倒是没有再来过火车站，大家都回到了故乡的怀抱，那接接送送、送送接接的日子过去了！
火车站广场旁边的宣传栏，过去曾经写着“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滚一身泥巴，磨一手老茧，炼一颗红心，干一辈子革命”之类的标语口号。如今呢，是各色各样的广告。一个秀发女郎伸出白皙的手，手上戴着小巧的金表，下头写着：“石英技术誉满全球，石英手表引领世界新潮流。”
新潮流？是呀，时代真变啦。
是惆怅？是惋惜？是眷恋？昨天，无代价地索取了我们的青春，连一张收据也不曾留下……也许，正是由于我们的热血和着汗水与化肥，洒在当时并不曾看见希望的田野，历史老人才把我们的情感留在了昨天？
我摇摇头，苦笑一声，走进了候车室。
我们的知青点在离生产队五里远的小山坡上。一座雪白的房子，旁边有一个半截的篮球场，还有养猪场、小鱼池等。当我隔了这么多年重新踏上这块土地时，篮球场上乱草丛生，好不荒凉。知青楼的白墙上斑斑驳驳，许多地方露出了黄土，金训华在洪水中抢救人民财产的宣传画和“知识青年之家”几个字，被雨打风吹去，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好像罩在雾中的现代派朦胧画。真是破败了！这里，曾经笑声夹带着哭声，执着夹带着愚鲁，热烈夹带着疯狂，鸡肉炖香菇夹带着大头菜配盐稀饭，创业的光荣夹带着败业的可耻……总之，这里是矛盾的房子，矛盾的田地，矛盾的小溪流水，矛盾的中华儿女。如今呢，这一切都哪里去了？
我曾经听过一个插过三天队、学过五天诗的女青年诅咒上山下乡的诗句：
往事不堪回首，
让我们一千次地诅咒可诅咒的昨天吧！
诅咒昨天？这诗让我想起了仇学宝“左”味很浓的《金训华之歌》，还有郭先红的那本小说《征途》……现在总说不要割断历史，平心而论，当时，它们是怎样激动了我们的心！
革命青年志在四方，
奔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
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我们的知青点，你可成了最新的历史文物了！过了若干千年后，是不是有红卫兵街，或者知青点呢？街上贴着“文革”中的标语，大家不穿西装，而特意做军装，卷裤脚，是不是还要佩戴红袖章，还有那金字塔式的竹斗笠？
扯淡！
知青点前的埂溪静悄悄地流淌着，流人富屯溪，流到闽江，流进大海……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们的骄傲流到哪里去了？留给我们的，难道只有西装领带？难道只有贤妻娇女？难道只是酒绿灯红？唉唉，宾馆里精巧的酒杯盛的味美思也不如那一碗一碗的米酒来得香！花，什么花？在福州，朋友送我的是矫揉造作的羽毛花，卖弄风骚的塑料花，花市上卖的则一律是“昙花”，三下两下，就一脸皱纹，成了花老太婆！哪里去了呢，那野菊花？那樟子花？那杜鹃花？那用我们的汗水浇出来的油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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