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的动物》被公认为罗马尼亚当代的经典小说。小说围绕着几桩连续谋杀案的调查展开，调查的过程也是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主要元素，整个过程的缜密逻辑与纷繁的人际关系，都牢牢掌控在作者的手中，展示了开阔的格局，构思奇妙，扣人心弦。即便在题材方面以凶杀案的调查作为展开，但是在对谋杀案的调查中，并未只是停留于犯罪小说或侦探小说的写作上，而是通过倒叙、穿插、转述等手法，从对社会、道德、人类心理的探究和沉思使得该小说达到了更加深刻的境界。

陆象淦，一九三八年生于上海嘉定。历史学博士、研究员。一九六一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同年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前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情报研究所工作。一九七九年至一九八三年先后赴罗马尼亚和意大利进修，获罗马尼亚克卢日大学历史学博士学位。一九八八年至一九九八年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总编辑。著有：《沙皇俄国对罗马尼亚的侵略扩张与比萨拉比亚问题》、《战后国外史学的发展和特点》、《现代历史科学》、《辛亥革命与罗马尼亚舆论和公众的中国形象认知》等。译有：《马克思关于罗马尼亚人的札记》、三卷本《罗马尼亚通史简编》(合译)、《当代欧洲人的价值观念》、《托克维尔与民主精神》(合译)、《发展的迷思》、《说完了一切的上帝》等社会、人文科学学术著作，以及《斯特凡大公》、《阿尔盖齐诗文选》(合译)、《天上的摇篮》(合译)、《呓语》(合译)、《世上最亲爱的人》(合译)等罗马尼亚文学作品。

记忆·阅读，另一种目光(总序)／高兴
在人性的天平上(中译本前言)／陆象淦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童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尾声

在当代罗马尼亚文坛上
，尼古拉·布列班可以说是
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作家。
他集小说家，剧作家，诗人
，美学家，研究尼采、陀思
妥耶夫斯基和托马斯·曼的
学者，文艺评论家和电影导
演于一身，虽然曾经历如同
过山车一般直上直下的政治
风波，却始终不随波逐流，
刚正不阿，坚守民主和社会
公正的理念和底线，反对以
所谓“文化大革命”的名义，
在罗马尼亚搞政治清洗，破
坏乃至毁灭社会、经济和文
化的发展。他在身受严密监
视的情况下，依然埋头文学
创作，崇尚真善美的审美价
值，写出了一系列具有重大
影响力的优秀作品，得到社
会的公认和赞誉，先后于一
九九七年和二○○九年当选
为罗马尼亚科学院通讯院士
。
早在青少年时期，布列
班就显示出独特的个性，以
及强烈的求知欲和自学能力
。一九三四年，他出生于罗
马尼亚西北部特兰西瓦尼亚
地区的巴亚－马雷城的一个
罗马尼亚希腊仪天主教会（
亦称合并派教会）神职人员
的世家，父亲瓦西列·布列
班是一名教区神甫，与他同
名的祖父尼古拉·布列班是
巴亚－马雷附近的一个教区
的主教，他的叔叔和教父亚
列山德鲁·布列班是主教团
神甫。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后，他父亲瓦西列布列班于
一九四○年秋天被当时占领
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匈牙利
当局逮捕后，全家不得不于
一九四一年逃亡到罗马尼亚
希腊仪天主教会主教团所在
地、罗马尼亚西部巴纳特地
区的卢戈日城。尼古拉·布
列班在卢戈日开始了他的小
学和中学学业。但在一九五
一年，中学毕业前一年，因
为社会出身问题被在读的中
学开除学籍，被迫到离卢戈
日较远的特兰西瓦尼亚西北
部的奥拉迪亚城打工，通过
函授于一九五二年获得了那
里一所中学的毕业文凭。为
了进入大学的校门，他不得
不先去布加勒斯特的“8·23
工厂”当学徒，学习焊工和
车工手艺。一九五三年，他
得以进入布加勒斯特大学哲
学系，但六个月后，因为私
下阅读尼采和叔本华的著作
，被勒令退学。在他父亲的
干预下，虽然被允许重返学
校，但由于罹患严重的风湿
病，不得不辍学。稍后，他
进入一所职业司机学校学习
，就业于财政部车库，充当
汽车零件保管员。一九五六
年，他重又考入特兰西瓦尼
亚地区首府的克卢日大学语
言系学习德语，但一年后又
自动放弃。在他父亲的一再
坚持下，他转而攻读法学。
尼古拉·布列班的文学创作
始于一九五七年。那一年的
《大学生生活》杂志第五期
发表了他的短篇习作《梦中
夫人》。在此后的几年时间
里，他勤奋自学，经常参与
当时的《青年作家》杂志组
织的社团活动，并同尼基塔
·斯特内斯库等二十世纪六
十年代罗马尼亚文学界反对
照搬苏联的所谓“社会主义
现实主义”文艺观的一些核
心人物结下了深厚友谊，为
他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的成长
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布列班后来在一部自传性的
访谈录中这样说：“那是我
博览群书的年代，与被网罗
进约瑟夫主义的所谓大学的
同辈相比，自由得多。”
一九六一年，布列班在
《文学报》和《金星》等罗
马尼亚主要文学期刊上连续
发表了多篇中、短篇小说并
得到好评，开始在文学界崭
露头角。一九六五年，他的
第一部长篇小说《弗兰齐斯
卡》问世，荣获罗马尼亚科
学院的伊昂·克良格奖。一
九六六年，又出版了另一部
长篇小说《主人不在》。一
九六七年，随着《弗兰齐斯
卡》修订再版的问世，布列
班被列入罗马尼亚“第二次
世界大战后最重要的长篇小
说家之一”参见内皋伊采斯
库：《文学评注》，达契亚
出版社，1970年，第235页
。
《患病的动物》是布列
班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初版
于一九六八年，被授予罗马
尼亚作家协会大奖。翌年，
他出版了该书第二版。随后
，这部小说被搬上银幕，改
编成艺术电影《在绿色山岭
间》，由布列班亲自操刀，
担任编剧和导演，一九七一
年初举行了影片的首映式。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等待
这位作家和导演的却是一场
莫名的政治风波。影片虽然
已经入选当年的法国戛纳国
际电影节，但遭到当局的批
判。不仅如此，当时的罗马
尼亚作协理事会还召开会议
，指责此前已经应邀去巴黎
访问的布列班“逾期迟延国
外不归”，建议撤销其作协
理事和作协机关刊物《罗马
尼亚文学》主编职务，并将
他开除出党。这场突如其来
的风波的真正的原因，或许
在于罗马尼亚当时的当权者
心血来潮，希望罗马尼亚搞
“文化大革命”，并发表了相
关的长篇讲话和纲领，却遭
到党内外的某些异议，作为
当时文学界头面人物的布列
班也未公开表态支持或参与
鼓吹，于是被陪绑拉上了祭
台。然而，出乎当局的意料
，布列班面对巨大的政治压
力并未选择自动流亡国外，
而是在法国和德国长途旅行
后坦然回国。在遭到边缘化
和监视，相当长的时间里不
允许出国访问的情况下，这
位作家以埋头创作来进行抗
争，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
是“我唯一可能的、天然的
回答，虽然在一些人看来未
免荒谬”。在此后直至一九
八六年旅居巴黎前的这段时
间里，布列班又陆续写出

《患病的动物》是布列班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初版于一九六八年，被授予罗马尼亚作家协会大奖。翌年，他出版了该书第二版。随后，这部小说被搬上银幕，改编成艺术电影《在绿色山岭间》，由布列班亲自操刀，担任编剧和导演，一九七一年初举行了影片的首映式。
《患病的动物》虽然讲述的并非动物的故事，但作家在通篇的重要情节上都描绘了动物的闪现，从过街的耗子到飞上餐桌的母鸡，从翱翔于蓝天的飞禽到自在地行走于山坡的无主驴群，似真似幻，与他笔下人物的心潮起伏融为一体。

随着《患病的动物》问
世，尼古拉·布列班借助一
部情节鲜活、扣人心弦的小
说复归现实主义，其中的人
物，从侦探到预言家，无不
具有经典色彩。这部小说并
不隐讳极端暴力、粗暴的审
讯、强奸、凶杀等场景，同
时又在其细腻的笔触下，不
乏精巧的虚幻元素，显示出
大家熟悉的他以往的魔幻反
现实主义的痕迹。
——扬·内皋伊采斯库(罗
马尼亚文学评论家)
尼古拉·布列班是一个伟
大的小说家，他具有成为一
个真正作家的雄心壮志，而
且从不隐讳成为一个真正作
家的骄傲和气魄，相反，他
一再加以强调，反复加以表
述，直至不可一世的反对者
被打倒。
——欧根·西米翁(罗马尼
亚文学评论家)

他在那个名称以S或者s开头的火车站下车时，看了看周围，想一览城市的景色，但那里只有火车站的简陋建筑，周围是贫瘠的田野，而在右边的远处，是蓝色的群山。一个正在清扫铁轨的中年妇女看见他这样茫然无措，走过来，似乎有点羞怯地对他说，如果想继续旅行，得等半小时，窄轨小火车才发车。她还告诉他，小火车组列的地点不是在车站这儿，而是——出于规矩——在右边货运仓库前面。那是一幢木板搭建成的房屋，粉刷得杂乱无章，在它前面停着几节老式双轴的空车厢。
他点点头表示感谢，这个谦卑的妇女传递的消息令他惊慌失措。他随即返身离开她，朝前面干涸的喷泉走去，仿佛是为了避开她暗中投来的——或者说职业性的——视线，直至确信自己独自一人时，才停下脚步，坐在一个或许很少被使用的石凳上，旁边那个冒充大理石制作的大花瓶也是久已无人问津。他打开自己的硬纸板手提箱，像农民一样把箱子搁在膝盖上，拿出食品吃起来，从远处望去，仿佛怀抱着一架喇叭压扁的大留声机。随后，他站起来，慢吞吞地向仓库的卸货台走去。窄轨列车也正在慢吞吞地组列，那是一列窄车厢——平板车厢的火车，一个真实的火车头正在相邻的轨道上调轨。他爬上了车厢，发觉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一节平板车厢上聚集着一些农民，坐在干草堆上；而在紧贴着的另一节车厢上，有一群城里人。他发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十分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坐在他们中间。
他爬上了一节平板车厢，并非是最近处的一群人中间坐着一个漂亮女人的车厢，虽然他真心实意地完全想那么做。他带着有点夸张的小心翼翼把手提箱放在身边，准备开始这短途旅行。等了相当长的时间，但那个适合于窄轨列车的微型火车头。全不顾他久等的不耐烦，依然费力地在各种各样的线路上调轨，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效果，来来回回在那些几何形的平行线上调试，耗费了很多时间，而时间又过得那么迅速！最后，窄轨列车终于发车开动。
他心不在焉地旅行着，淡漠地看着列车穿行在一个阴郁的果园之间，然后驶过森林和满地鲜花的牧场重压下的山岭，无人居住的木头房子散落其间的贫穷村庄，堆积着巨石和粉碎的岩石的场地，最后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他旅行的目的地。一群城里人中间的穿黑色衣服的女人，一路上很少活动，虽然他觉得自己没有注意她，却始终注视着她，时而心头很恼火，时而假装冷漠，尽管他只是欺骗自己，仅此而已。
最后，小火车头发出凯旋般的一声尖厉长鸣，停了下来。他疲惫地走下车厢，没有环顾周围，而是眼睛盯着就在他近旁一起旅行的黑衣女人，或者更准确地说，盯着她同行的那群旅客。她身材高挑、苗条，黑头发过密，破坏了她额头的构型，居丧的黑裙过长，下摆过于宽大，脚上穿着的鞋子已经磨偏。但她不是在走，而是在头面皱巴巴的鞋子上飘浮，双脚在车站的粗硬沙子上痛苦地摇晃。突然，她回过头来，深深地望着他，近乎有点唐突；而他，一直极力假装满不在乎和潇洒清高的他，不由得刹那间一怔，呆若木鸡。她随即回过头去，带着似乎生来从未正眼看过他的神情走远了。
火车站还算漂亮，而他，保罗，大家这样称呼他，是唯一在进行观赏的人，乘坐小火车来的其他人无不行色匆匆。他能欣赏用漆成绿色的铸铁细柱作为支撑的车站建筑，或许意味着他没有急事，或者他的旅途没有任何目的——你有时会碰到这种毫无目标的人，保罗即是其中之一。
约有半个多小时，可以看见他手提飘飘荡荡的硬纸板行李箱，在这个山区小工业城的街上游荡。遇见他，或者在窗户或理发店的宽大橱窗后面观察他的人，朝他勉强露出笑脸。因为这样一个似梦游般呆头呆脑的陌生人的出现，足以使这些灰色和呆板的街道，或者说忧郁和灰蒙蒙的街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的街道，变得更加不合时宜和令人不快。然后，他沿着锅炉厂的墙边走去，伤感地看着墙头上的尖锐的玻璃碴，到达了水流比河床狭窄得多的一条小河边，疲惫地走下去，踏进了原来的河床——也就是已经没有水流的地方，光着脚，将袜子挂在令他感到亲切的周围的大圆石上，把自己的年轻、火热、肮脏——由于家里自染的羊毛袜掉色而近乎染黑——的双脚伸进清洁的凉飕飕的水流中，自得地微笑着，注视着河水那么迅速地把他的脚洗得雪白，仿佛从中看到河水同时透过他的骨头和皮肤在上涨，从他身躯近边，涌向心脏王国。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