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崧舟老师点评及作序推荐,“在技术主义甚嚣尘上、工具理性独霸一方的时代,本书带给我们的首先是一种‘元解读’的启示”。
精选统编小学语文教材中不同学段的部分文章及古诗词作品进行多元化解读,为一线语文教师在解读文本上提供了崭新的视界。
文章推荐:
1.序
情随境生 望月即思
——李白《静夜思》 解读(统编语文一下)
3.一点口语的神情
——汪曾祺《昆虫备忘录》 解读(统编语文三下)
语文教师在直面教材时,更应立足于“课程”及“教学”的基座上,保持心地的澄净、觉知的敏锐,“本真”地对话于文本。本书择选统编小学语文教材中各名家名篇(含古诗词),力求从各作品情韵、技法等方面进行多元化解读。然解读的实质终归落到对“人”的解读上,这或许正是“另一种读法”的精髓所在。语文名师王崧舟,不仅点评了每篇文本解读,而且作序推荐。
序 001
上 卷
003 情随境生 望月即思
——李白《静夜思》解读(统编语文一下)
010 莫道无语 其声如雷
——杨万里《小池》解读(统编语文一下)
015 因“惜”而“喜”?因“惜”而“伤”?
——孟浩然《春晓》解读(统编语文一下)
011 诗境即心境
——李白《夜宿山寺》解读(统编语文二上)
017 “别样”的送别 “无穷”的离愁
——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解读(统编语文二下)
033 “柳”何以成为送别诗的经典意象?
——贺知章《咏柳》解读(统编语文二下)
039 从“全景”到“特写”
——杜甫《绝句(迟日江山丽)》解读(统编语文三下)
044 在因果链中发现因果
——《守株待兔》解读(统编语文三下)
048 “静”到□□是为“净”
——张继《枫桥夜泊》解读(统编语文五上)
055 “动静结合”是何以实现的?
——王维《山居秋暝》解读(统编语文五上)
060 一只被“陌生化”的石猴
——吴承恩《猴王出世》解读(统编语文五下)
065 因为懂得 所以慈悲
——曹雪芹《红楼春趣》解读(统编语文五下)
074 “失真”更显真性情
——范仲淹《江上渔者》解读(统编语文六下)
076 歌颂还是讽喻?
——韩翃《寒食》解读(统编语文六下)
081 “语浅”而“情深”
——《迢迢牵牛星》解读(统编语文六下)
088 无端之问 问而无问
——黄庭坚《清平乐?春归何处》解读(统编语文六下)
094 风格之“豪放”,起于心性之“安宁”
——苏轼诗词解读(统编语文三上至六下)
下 卷
105 怀着感激飞向天堂
——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女孩》解读(统编语文三上)
11□ 一点口语的神情
——汪曾祺《昆虫备忘录》解读(统编语文三下)
118 时间是如何被拉长的?
——萧红《火烧云》解读(统编语文三下)
133 虚实回环 返璞归真
——叶圣陶《荷花》解读(统编语文三下)
131 打开心眼 如实观照
——吴然《走月亮》解读(统编语文四上)
138 一切皆为□好的安排
——安徒生《一个豆荚里的五粒豆》解读(统编语文四上)
144 文随意转 意随境转
——高洪波《陀螺》解读(统编语文四上)
150 任是“无情”也动人
——丰子恺《白鹅》解读(统编语文四下)
158 唯其物哀 幽深玄静
——清少纳言《四季之美》解读(统编语文五上)
165 只可自怡悦 岭上多白云
——贾平凹《月迹》解读(统编语文五上)
171 在矛盾冲突中闪光的“船长”
——列夫?托尔斯泰《跳水》解读(统编语文五下)
176 星沉海底,唯有心人得之
——周晔《我的伯父鲁迅先生》解读(统编语文六上)
180 情节不只是“四要素”
——史铁生《那个星期天》解读(统编语文六下)
189 在文化的大地上仰望语言的星空
——沈从文《腊八粥》解读(统编语文六下)
情随境生 望月即思
——李白《静夜思》解读(统编语文一下)
静夜思
(唐)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众所周知,与西方浪漫主义诗歌相较,中国诗□大的特点是以“含蓄”取胜。这种“含蓄”,在诗歌中表现为:诗人往往将心中所感寄托于某些客观事物,使主观情感融入客观事物,避免直抒胸臆。诗人的主观感情与客观事物之间,形成高度和谐统一的艺术境界,那便是我们在诗论中常言的“意境”。换句话说,中国古典诗歌是借“意境”来抒发感情的一种艺术形式。
袁行霈老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指出,中国古典诗歌是以“意境”作为古典美学之重要范畴的。
中国传统诗歌理论中,对“意境”的□初关注,直至□终确立其在中国诗词艺术创造中的重要地位,经过了一段颇为漫长的时期。较早的诗论提出所谓“诗言志”,继而又有庄子提及“诗以道志”,及至后期陆机、刘勰等文论家提出的朴素理论,均尚未考虑诗人的主观情感与客观事物之间的交融关系。经过漫长时期理论的融合与沉淀,□终深入探讨“意境”内核的是王国维。在前人理论的基础上,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一书中指出: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所谓“真感情”,不难理解,实指作者在作品中对真实内心体验与情感的表达。何为“真景物”?“景物”尚有真假耶?读者只需提及“意境”概念,便不难理解,盖“真景物”,即经诗人主观情感艺术加工后所见所感之“景物”也。概言之,便是主观情感与客观景物相交融。
那么,在中国古典诗歌中,主观的“意”与客观之“景”是如何经诗人之手构成统一“意境”的?我们仍借用袁行霈老师的观点:情随境生。也就是说,诗人在诗歌中所抒发的感情,并非“事先酝酿”的,而是随着自己眼前所见事物与情景临时生成的。这种感情无“计划性”,全然表现为一种“随意性”,或曰“临时性”。
为了证实这种“随意性”,我们选取同类题材,即“望月而思”主题,以张九龄《望月怀古》一诗作为对比材料加以分析。
望月怀古
(唐)张九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这首诗题为“望月怀古”,其实,此四字内隐藏的诗人感情逻辑线应为:“怀古—望月”。也就是说,诗人在“望月”这一行为开始之前,“怀”这种感情便已经先行产生。整首诗的感情□终凝结在“相思”这个焦点上。这种感情在全诗中起到支点作用,也就是说,诗中一切行为的发生,即“怨遥夜”“起相思”“灭烛”等都是在“相思”这种强烈情感下生发的。“相思”在此诗中,是一种具有主导性的感情。这种感情的主导性,在此诗中更表现为一种“持续性”,诗人直至在梦里也要将这种“相思”之情延续下去——“还寝梦佳期”。不难发现,这首诗是在“相思”这一感情主导下完成的。诗人看似在直接描写“望月”这种外在行为,实则表露的是内心深处对团圆的沉郁渴盼。
同样为“望月而思”的主题,李白在《静夜思》一诗中表现出的“思念”之情则具有鲜明的“随意性”与“临时性”。这是此诗第二个值得读者关注的艺术价值所在。
“随意性”表现为诗人主观情感的瞬间爆发。由此产生的艺术效果,表现为读者阅读心理的微妙转变。在这首诗中,诗人对“随意性”情感的传达,是通过两种情绪的变化完成的。这种情绪的变化,使得原本短小的绝句,在诗歌脉络的走势上呈现出一种层次性的动态之美。
如果说这种论断过于主观,第二句便为此判断提供了有力佐证。
第二句,“疑是地上霜”。一个“疑”字,值得留意。“疑”,说明当诗人发现地上的月光时,他是感到意外的、吃惊的。这便反映出一个矛盾点:若诗人今夜意为“赏月”而来,天空中的那轮明月理应成为诗人重点描述的对象。而由诗题“静夜思”之“静夜”二字可知,诗人此时的关注点并非聚焦在“月”这个□□意象上。这便意味着,诗人将“月亮”模糊处理了,唯以“静夜”二字渲染整首诗的气氛。
又或者说,诗人若“为月而来”,那么对于月亮的存在,以及对床前的月光产生惊叹与怀疑(“疑”)一说,则显得不合情理。请注意,此句中的“疑”字,并非简单作“怀疑”解,它更包含一种诗人因惊讶而产生的感情波动。其情感色彩是强烈的,情感波动更是激烈的。
二句中,李白通过“疑”字,暗中交代了此夜“望明月”的行为是全然“无计划的”。所以,这种强烈的“疑”之感情的发生,便具有了“随意性”“临时性”的特点。
值得读者留心的是,这两句诗中包含一个显而易见的“比喻”,即将月光喻为地上之霜。很多读者在赏析这两句诗时,草草将其概括为:“此处足见李白想象之神奇、之丰富”云云,然而究竟“神奇”在哪、“丰富”在哪,却不知从何探究。
我们且看诗人在这两句中选择的两种事物:“明月光”与“地上霜”。从空间位置上说,“月”在天上,“霜”在地上,意味着二者之间相距遥远;从物质形态上说,“月光”是无形的,“霜”则是有形的,二者间存在本质性区别。这便是此一“比喻”的特殊性所在:在比喻手法中,有“近取譬”与“远取譬”之分。诗人将天上的“明月”与地上的“霜”作比,属于后者,即“远取譬”。它带来的艺术效果具有冲击性,极具感染力。如谢道韫咏絮诗:“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之所以比旁人诗句胜出一筹,便在于她抓住了“白雪”与“柳絮”这两种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之间的微妙联系,在读者的阅读体验中激起一种新鲜感。
仍回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两句来。这个比喻另一个艺术成功之处在于,它将月光“清寒”的特点具体、可感化了。杜甫有诗,“清辉玉臂寒”,“清辉”实则对“月光”的直接描述,及至后句一“寒”字,仍属对月光清幽特点的直述,属于直接告知。然而,李白却借用一种远取譬,将“月光”比之“霜”,通过调动读者个体主观经验,将月光的清幽与冰寒之感形象贴切地体现出来。
“明月光”与“地上霜”这两种事物之间的比较,就整首诗而言,仍起到关键性的铺垫作用,内中隐藏着“远与近”的距离交代。即对于诗人而言,天上的“明月光”是遥不可及的,谓之“远”;“地上”的“霜”却是触手可得的,谓之“近”。这种“远与近”,实则为后文诗人情绪的第二次突现作伏笔。
第三句,“举头望明月”。此句仍然描述了“月亮”之于作者距离的“远”。请注意,这种距离上的“远”,诗人是通过“望”字来体现的。“望”字本身便属于一种对远距离的描述。“望庐山瀑布”若改为“看庐山瀑布”,则暗喻着庐山瀑布与作者、读者之间的距离是相对“近”的。由此一来,后两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阔气象便无处立足。唯有将庐山瀑布置于远景之中,遥遥观望其全貌,这种壮阔才能□终体现出来。所以,此句中着一“望”字,便暗示出月亮相对于地面上的人来说是“远”的。这与□□、二句传达的意思是一致的。
然而,月亮与诗人之间形成的“远距离”,因着诗人内心情感的变化,□终转化为一种“近”态。也就是说,物理距离随着心理距离的拉近而转变。从这一句起,整首诗由前两句的直接叙述转为一种抒情。
第四句,“低头思故乡”。对此,读者不禁要问:这看似平铺直叙、众人一看即懂的一句,缘何成为千古佳句?只在于其通俗易懂乎?再者,中国古典诗词不是以“含蓄”取胜吗?如此直抒胸臆实在算不上□□佳句。
然而,这一句的好意应了木心在评价《红楼梦》诗词中的一句:《红楼梦》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
单看此句“低头思故乡”,情感直白,似不好。但置于整首诗中,则再适切熨帖不过。
再一次强调的是,诗人的心境在“举头”与“低头”之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由前两句的“疑”转化为后两句之“思”。这种情绪的转变,是诗人见到眼前之景有感而发所致,属于“临时性”的“情随境生”。
虽然月亮距离诗人的“远”与“近”是因诗人的心境转变而变化的,但《静夜思》一诗中的“望月”行为并非诗人事先安排,全然是一种“突发性”情境所致。唯有以这种“突发性”为前提,对此诗情感“随意性”“临时性”的艺术赏析才有意义。换句话说,所谓的“意境”,是主观情感与客观事物之间的融合与统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非一方压倒另一方。
李白非常善于在诗中表达这种“随意性”“临时性”的感情,如:“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诗人力图向读者表明,此中“故园情”并非其有意为之,而是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因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折柳曲而“临时起意”的。
此一首《静夜思》,作为篇幅极为有限的五言绝句,李白仍然借两种情绪之间的转变,保证了作品整体意脉的动态起伏。同时,借一巧妙的远取譬,以月光的清冷烘托出整首诗意境的清幽。在物理位置不变的前提下,借“月”与诗人之间距离由“远”及“近”的变化,细腻而精微地传递出诗人真实的心境转变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