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九十高龄父亲七十多年拍摄的大量历史照片中，精心遴选了一些独具特色之作，以饱含深情的散文笔调和沉静平和的历史视角，追溯个体的生命成长\\家庭的生活变迁与时代风云变幻之间的联系，记录了开国之城石家庄的历史发展轨迹。

赵万里，当代作家，诗人。1958年生，祖籍河北定兴，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散文集《静水流深》，诗集《生命辉煌》，长篇小说《天安门》、《西柏坡》等，即将出版长篇小说《短兵》等。文学作品多篇入选中学、大学教材和教辅读本，部分作品被译介到海外；散文《父亲快跑》被《读者》杂志选发在2010年第19期的头条。

父亲的城市(代序)
第一辑 平原烽火
父亲快跑
生死战友
弦歌如诉
恰战友少年
革命虫
岁月深处的回声
第二辑 开国之城
咱们的晋察冀
开国之城
春天的记忆
我的英俊的父亲啊
烽火岁月一支歌
烽烟中走来的女代表
第三辑 故土山河
想起老妈妈
不远万里
故土山河
血性太行
城南风烟里
穿过暗夜的钟声
第四辑 和平年代
炸不断的棉纱
父母的结婚证
天空出彩霞呀
时光的动力火车
扛着梯子的公交车
远去的人力车
第五辑 艰难时世
倾听劳动者的歌声
母亲的花样年华
为生活着色
艰难时世的持守
阳阳的那只羊
当灾难来临
第六辑 天大地大
姥姥进城
和姥姥一起上学
姥姥的火车站
姥姥的队伍向太阳
天大地大
话语乡村
第七辑 辽阔胸怀
城南旧事
繁体字里的爱情
辽阔胸怀
劳动者的桥
万里从军记
第八辑 时代跫音
第三十五个秋天
梭子之歌
放春牛
金秋的收获
沉绿湖畔
心灵照相簿
大暴雨1991
第九辑 家园景深
两个小八路
燕山和尧山
天下赵州
一个家族的记忆
寻找曲阳石雕
半个世纪的生活
朝霞映在滹沱河上
第十辑 美的历程
幸福像花儿一样
怀想那些劳动的号子
故乡的雪
美的历程
父亲的摄影课
后记

父亲的城市(代序)
赵万里
我没有想到，在我生命
走向正午的时候，我会告
别我生长的城市，来到北
京。
故乡啊，往往是在远离
的时候，才真正诞生。每
每回望大平原深处那座我
生活了四十余年的城市，
就像是回望父亲的身影。
父亲的青春、梦想和激情
，曾经辉煌过那座城市的
天空；父亲的汗水、泪水
和血性，曾经滋养过那座
城市的文明。那座城市，
是父亲的城市。
以往的篇什中，我习惯
称之为“大平原深处一座名
字还充盈着泥土气息的城
市”。是的，那个地方被唤
作城市，也就半个多世纪
的光景。和许许多多的大
城市比起来，它多少显得
仓促寒微，甚至还没有自
己纯正的口音；有说它是
火车拉来的城市。有说它
早在两千年前就已经建城
，然而在父亲的记忆里，
这座城市和他当年转战途
中经过的县城没什么区别
，除了铁路纵横，只有一
座桥，分隔了桥西和桥东
。
半个多世纪前的隆隆炮
声，至今还鸣响在父亲的
记忆深处。父亲十三岁参
加八路军，在威名赫赫的
吕正操的队伍里，成了一
名卫生兵。我曾经在散文
《父亲快跑》里讲述了父
亲的那段时光，文章经《
读者》杂志选载后，当年
幸存的老战友通过外孙女
辗转联系上了父亲，两位
跨世纪的老人借助于电脑
视频相见，忆依稀别梦，
老泪纵横。
六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父亲所在的冀中十分区
野战医院接受任务，埋伏
在这座城市的外围，等待
战斗打响后抢救伤员。父
亲当时只有十七岁，抬着
担架奔跑在大平原上，炮
火掀起泥土和尘烟，子弹
像蝗虫追着他的身影。父
亲记住了这座城市的名字
，朱德总司令曾为它的解
放写下诗作《七律·攻克石
门》：“石门封锁太行山，
勇士掀开指顾间……”
一年后，当父亲护送部
队伤员转院治疗，走进这
座城市的时候，这座城市
已经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石家庄。“石家庄，不是
庄，名字带着泥土香……”
这是很多年后我写下的一
首童谣。我想，当初父亲
走进这座“名字带着泥土香”
的城市，一定感到莫名的
亲切吧。父亲从十三岁开
始的行军旅途，经过了大
平原上多少座村庄?那数不
清的村庄的名字，静静地
卧在父亲的记忆深处，或
许像种子一样正悄悄地拔
节、秀穗，迎风而长。
父亲临返回部队前，在
照相馆里留了影，没想到
照片出现在橱窗后，竟在
这座城市引起了不小的轰
动。叔叔阿姨们常向我说
起当时的情形，说人们围
在橱窗前纷纷猜测这是哪
位想不起名字来的电影明
星。后来我才知道，父亲
确曾有过这种机缘，他当
年在部队就演出过话剧，
参加过全军文艺汇演，并
因此被八一电影制片厂选
中，只是几次商调都没能
成行。
几年后，父亲脱下军装
走进这座城市，成了一名
医生。他买来一网兜水果
招待大家。那是父亲第一
次吃香蕉，洗净后连皮吃
掉了，让医护人员们笑出
了眼泪。大家这才知道，
父亲是小八路出身，他在
战争年代发明的双瓶交替
输液技术已经被推广应用
。
这座城市见证了父亲的
青涩与懵懂，也分享了父
亲的苦乐人生。在纪念这
座城市解放六十周年的电
视系列报道《六十年，六
十人》中，父亲作为这座
城市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
者，追忆了这座城市的前
世今生。那时节，父亲刚
刚遭遇车祸住进医院，但
当他听说记者要采访，身
体还很虚弱的父亲还是答
应了。世事沧桑，回首过
往的岁月，父亲不禁热泪
沾襟。
父亲至今还保留着战争
岁月里他和战友们的一张
合影，照片摄于1945年的
春节，八路军野战医院的
官兵们去给乡亲们拜年，
碰巧遇到一位走村串街照
相的，于是便留下了一张
珍贵的合影。那是父亲平
生的第一张照片，没想到
它竟开启了陪伴父亲一生
的志趣：摄影。
照片送达部队后不久，
野战医院就住进了一位负
伤的战地记者，父亲为他
精心换药，他打开随身的
军挎包，让父亲见识了一
件武器，那是一架从鬼子
手里缴获的柯达127型照相
机。战地记者指着相机和
鬼子血洗村庄的照片说，
这就是我的刺刀和手榴弹
。父亲被深深地震撼了，
那是他平生接受的第一堂
摄影课。野战医院的小八
路，就这样跟随负伤的战
地记者最初学习了摄影。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添置
的第一件家当，就是一架
照相机。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
父亲就陆续在全国报刊上
发表摄影作品，他用相机
记录着那些难忘的历史瞬
间，留存下来的历史照片
达数干幅，这些作品曾多
次入选美国、英国、日本
等国际影展，屡获国内外
摄影奖，并被收入各种画
册和书籍中出版。这些作
品见证了那些风雨岁月，
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历史变
迁：第一辆公交车运营、
第一座展览馆落成、第一
座铁路公路地道桥开工、
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庆
典……
这座城市可以作证，在
那些暗淡的夜晚、苍白的
日子和贫瘠的岁月里，童
年没有读过书、仅从战争
年代部队扫盲班完成了识
字启蒙的父亲，凭着怎样
的意志，撑起疲惫而倔强
的身躯，默默出入补习班
和各种夜校，近乎贪婪地
吮吸着艺术的甘露。于是
，暗淡的夜晚有了光

本书作者赵万里的父亲赵云亭是当代摄影家，他13岁参加八路军，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20世纪50年代定居石家庄。战争年代里，赵云亭跟随负伤的战地记者学习了摄影，1957年开始发表摄影作品，屡获国内外摄影奖项。
在这本书中，赵万里怀揣对父亲的崇敬和爱，整理了父亲的摄影作品，并饱含深情地讲述了照片背后的故事。一张张珍贵的老照片，见证着历史足迹和岁月变迁。

那天午后，当我整理好
《父亲的摄影课》这篇文
章，准备发到微信公众号
的时候，擦擦额头的汗珠
儿，才陡然意识到，时间
过得真快，已经是夏季里
最热的一天——大暑了。
窗外的蝉鸣，这时也才
陡然间清晰起来。这一个
夏天里，我挥汗如雨，在
属于父亲和我们共同的记
忆里反复搜寻……
为父亲整理历史照片，
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其实
早在两年前我就开始了创
作，但无奈诸事纷扰，梳
理文稿的工作常常被打断
。这里要特别感谢我的妻
子，是她不断的督促和鼓
励，还有针对每篇文稿的
建议，使我静下心来，终
于在这个夏天一气呵成地
完成了书稿。
中国人在情感的表达上
向来含蓄，父子间的交流
也概莫能外，平日里和父
亲通电话，除了例行的对
饮食起居的询问和关照外
，似乎很难深入。但在这
个夏天，我和父亲的交流
几乎天天进行时，我们常
常为照片的细节沟通，电
话里一说就是半个小时。
九十高龄的父亲记忆力惊
人，他几十年间拍摄的历
史照片尽管数量可观，但
无论说到哪一张照片都了
如指掌，滔滔不绝。这也
难怪，父亲八十多岁时还
在省城办过几次影展，那
些照片布展时经过他一遍
遍梳理，已是如数家珍了
。
梳理父亲拍摄的那些珍
贵照片，也是梳理开国之
城石家庄走来的历史足迹
，梳理共和国的岁月历程
，梳理我们曾经走过的昨
天。写到激动处，我常常
分不清汗水和泪水，我感
受着父亲镜头下的过往，
也感受着自己彼时彼地的
心境。父亲拍摄的这些历
史照片我太熟悉了，漫长
的年月里，他只要收获到
满意的作品，都会和我们
一一分享，每张照片背后
的故事，我们都耳熟能详
。
这本书中收录的照片仅
仅是父亲摄影作品的一部
分，未来如果可能，我很
想再陆续挖掘出来奉献给
读者。父亲是个较真的人
，他对每一幅摄影作品都
精益求精，苛求完美，我
尽可能在每篇文章中予以
说明：但有时为了文章的
完整，也只能是节省笔墨
了。
本书中收录的历史照片
，还有一些是父亲翻拍的
。半个世纪前，摄影技术
远不发达，翻拍和摄影一
样，同样面临着正确曝光
等技术问题。有时候翻拍
一张历史照片，也要反复
进行多次，从拍摄、洗印
出来，到选样、放大，稍
有不慎，就前功尽弃，最
终，才能选择一幅满意的
作品留存下来，如《烽烟
中走来的女代表》中的照
片。所以父亲在摄影课上
常说，翻拍照片的过程，
也是很好的学习过程。
本书中的照片，还有个
别的属于资料照片。以往
的岁月里，我做过电视编
导，拍摄过爱国主义教育
示范基地河北部分的宣教
片，也曾赴省内一百多个
市县采访拍摄过纪录片和
艺术片，受访单位也会提
供一些历史资料照片，如
《穿过暗夜的钟声》中的
审判战犯铃木启久的照片
等，在此一并说明。
父亲对摄影的痴迷热爱
，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母
亲，耳濡目染，母亲也成
了半个摄影家。书中凡是
父亲出镜的生活照，都是
母亲默默拍摄的，其中包
括父亲半蹲着身子为我拍
照的那张，还有《生死战
友》里父亲和首长、战友
们的合影等。写到这里，
忽然想起，当年父亲的好
多胶卷，也都是由母亲送
到图片社进行彩扩洗印的
。
本书的所有篇章，最初
都是经微信公众号《父亲
的城市》发布传播的，感
谢故友新朋，让我收获到
了这么多的真情与感动：
李辉Monica：最喜欢这
样的文章，亲切自然、朴
实无华。人物形象特别生
动，不管是二舅姥爷，还
是破碗舅！
旺：赵老师的文字，看
着平淡，实则讲究，感觉
舒服。
sophie：“念书，就得有
心气！”灰暗的念书日子里
突然看到这句话，像给了
我当头棒喝一样。尽管书
途曲折前途未知，我得继
续提起心气，攻坚克难，
奋力去完成尚未完成的学
业。感谢赵老师和赵老师
的姥姥！
西山草民：沉绿湖畔，
青年英雄王德恒勇救落水
儿童的事早有耳闻，今天
读后还是很感动，被英雄
事迹感动，被父亲为黑白
照片着色的行为感动。
sophie：作家赵万里先
生，文如其人，细腻而饱
含深情，坚定而执着，在
自己纯净的世界里述说自
己的故事，在纷杂的世界
里讲着自己丰富的内心，
让人感动不已。
西山草民：第一次知道
赵老师的两位老师——刘
章老师和尧山壁老师，他
们在河北文学界都是响当
当的人物。还有中学时的
班主任卢老师，对赵老师
的文字创作影响很深。花
开有因。
刘定邦：文章图文并茂
，相得益彰。“万里”之间的
巧合，让我们重温了国际
友人白求恩的事迹。谢谢
老师的好文章。
高金莲：姥姥伟大而又
平凡，她是那个年代一代
人的缩影，也是真实的写
照。顽强拼搏的姥姥就是
一列火车，把自己的一生
全部都奉献给了需要她的
地方，伟大！感人！
qiqi：父亲用公交车照
片记录了半个世纪城市的
变迁，虽然只有几幅画面
，带给人们的却是几十年
生活的回忆。想起当年花
五分钱坐大辫子无轨电车
，到了转盘道售票员还要
跳下去拽着大辫子跳线，
前后车厢用厚帆布像风琴
一样连接

父亲快跑
父亲说，那是他平生跑得最陕的一次。
说这话时，父亲已经七十岁了。七十年的光阴是一条河，在他的眼神里一漾一漾的。我知道，他又看见了那束跳跃的阳光，那个在大平原上奔跑的少年……
父亲赵云亭，1930年生，1944年参加八路军……
一
我生逢乱世。九一八事变那年，我刚满周岁，到我记事的时候，正是电影《小兵张嘎》里描写的那段岁月，有歌唱道：“一九三七年，小鬼子进了中原……”
我们那个村子叫天宫寺，在河北定兴的东北。鬼子进村了，还在村子里修起了炮楼。乡保长、甲长满村子乱窜，披着鬼子皮的皇协军更是邪乎，横着脖子走路，所以老百姓暗地里称他们“白脖儿”……
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月，爹妈养活不起我们兄弟五个，把我的一个弟弟送了人。我大哥说不清什么时候离开了家，有了个大号叫赵国祥。留下的哥仨，人人背着个贱名，二哥叫“傻篓子”，我叫“三元”，弟弟叫“年子”。
大哥常常半夜里回家，还带着一个小他一两岁的半大小伙子，我们喊他哥。后来我们才知道，大哥悄悄地干了八路，干了共产党，十九岁就已经是副连长了。那个半大小伙子，是他的通信员。
记得那是鬼子疯狂大“扫荡”的前一年，通信员在一次来家送信日寸被“白脖儿”盯上了。他们不由分说，就把通信员捆吊在我们家的门框上，狠着劲儿往死里打。那小通讯员只有十七岁的光景，却一点儿都不含糊，他只是骂，只是说自己是过路的庄稼汉……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得昏死过去……
“白脖儿”打累了，这当间儿，娘给我递了个眼色，朝水缸努了努下巴，我从缸里舀了一舀子水，颤巍巍地送上去，还没走到通信员跟前，狗日的“白脖儿”扬手就是一巴掌，一脚就把我踹翻了，铜舀子丁零当啷响……
二
就在“白脖儿”们折磨小通信员的时候，忽然从村头传来了一阵骚乱声。
我大哥被抓了……
原来大哥是和通信员分头化装侦察，约定来我们家汇合。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
通信员也被“白脖儿”架走了。
过了两天，大哥还是没有消息。娘开始坐立不安，无奈之下，她请下了跳大神的，想问问大哥的凶吉。
跳大神的正在当屋里折腾，出去了一整天的爹回来了。他什么也没说，一屁股坐在了炕头上。这时，跳大神的还在絮叨着平安平安，爹忽然变了脸色，一把把她扯出了门外， “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爹说，国祥他娘，你得挺住。
娘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望着爹：你是说国祥他……
爹点了点头。
大哥是被“白脖儿”活埋的。临刑前，他拖着沉重的镣铐，“哗啦——哗啦——”地穿过村街，路过一家饭铺时，老掌柜的端着一海碗饺子拦下了他：兄弟，吃碗饺子再上路吧……
“白脖儿”的拷打，没有让大哥吐出半个字，可接过这碗饺子，大哥流泪了。他和着泪水吃完了他此生最后一顿饭……
前面是一家布店，大哥站下了，说：给我扯八尺红布来。
鲜亮亮的红布扯来了，大哥抖了抖，披在了身上，他瞅了一眼“白脖儿”，朗朗地笑起来……
沿途的乡亲们都为之落泪了。
坑挖好了。大哥说，太浅了，我堂堂一条汉子，我得站着死。
黄土一锹锹地掀了下去。爹说，他眼睁睁地看着黄土埋到了大哥的胸口，忽然眼前一黑……
那是1941年，大哥十九岁。一起牺牲的，还有十七岁的小通信员。
三
大哥死后，爹怕娘伤心，给我们起大号时，不再按“国”字辈排了。
我们有了自己的大号：瑞亭、云亭、贺亭。
然而，爹自己却禁不住伤痛，当年就去世了。一年后，娘也跟着去了……
我们兄弟三人，转眼就成了孤儿。那一年，二哥十五岁，我十三岁，弟弟九岁。
姥姥开始带着我们哥仨儿走村串户地要饭。
看光景实在难熬，本家亲戚说：看三元这孩子还机灵，不如送他去戏班子学戏吧，还能混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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