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中国南部苦荬伶人居住的村落汤错为一部书的主人公，在田野考察和口述史文献基础上，采用方志体例和深厚描述的方式，从疆域、语言、风俗研究、虞衡志、草木虫鱼鸟兽之属、艺文志等七个方面呈现汤错这个夸克型孤岛的古代和现代特征，即文本所冀望的整体史。在近二十年的不断深入和挖掘中，渐渐抵达那个叫作“波托”的深沉结构，同时勾勒出中央大陆文明的氤氲和人类携带文明密钥的能力。

霍香结，中国当代文坛潜在写作代表作家之一。2010年出版首部长篇小说《地方性知识》，深获瞩目，这是一部在田野考察基础上启用方志体例完成的文学人类学和人类学诗学作品。第二部长篇小说《灵的编年史·秘密知识的旅程》刊《收获》长篇专号（2017冬卷），评论认为这是一部以非线性时间进行叙述的体现作者繁复织体美学的百科全书式的作品。此外，作者还著有《黑暗传》（现代汉语史诗丛刊本）、《灯龛》（诗集）、《旃檀林》等著作。

鸣谢
李维序
凡例
卷一 疆域
卷二 语言
卷三 风俗研究
卷四 虞衡志
卷五 列传
卷六 艺文志（一）
卷七 艺文志（二）
尾声
跋
详目
篇目索引
铜座地形图

李维序
现在捉笔不起，脑子时
断时续，眼前发生的事一概
记不住，过去的事像野草拔
不掉，一张口就是老记性。
解放后没几年，一九五
六年吧，中央有政策，要做
全国的少数民族调查，调查
人种、语言、地理、组织、
风俗，我是市文化宣传干事
，我的工作是衔接上面来的
工作组，深入到下面去，湘
桂边陲向来以崖幽谷奥，语
言不可沟通，交通不便著称
，越城岭山脉中除了苗、瑶
、侗、僮而外，传说还有伢
人、姆姥、伶人混居，又有
相对集中的部落，或为数不
多的苦荬伶，就在我的老家
。我的祖父是从汤错（铜座
）出来的，祖父在那阵吧，
我们还经常归赴，能听懂汤
错老话，工作组来了，我负
责带白馥君去汤错，他是省
里专家，为了采编材料，来
来回回在那边摸爬滚打了好
几个月。汤错公所正好处在
越城岭山脉第二高峰真宝鼎
山腰上，我们的话不同于桂
柳话，也不同于苗、瑶、侗
、僮，又挨着龙胜，也是广
义的湘桂黔交界地带，有可
能是伶人，大家就奔着这个
疑惑去了，民族识别的工作
本来就很复杂，有人认为伶
人是苗族的一支，有人认为
是外地迁徙过来的，口音接
近客家话，所以叫作伶人，
伶人就是另人、外地人，伢
可能是另（lia/?ia）的音转
，也可能是僚（lia）的音转
，一个村落也还夹杂有别的
语言，话不清楚，历史上的
文献记载，也比较杂芜。我
懂些汤错古话，但不懂记录
，工作组就组织我们学习，
才晓来李方桂、罗常培、高
本汉、费孝通这些名字。我
们的调查资料后来没有公布
或采用，可能是因为伶人不
构成一个“族”吧，行政上称
之为各族自治，这些问题今
天也还有争议，我们的邻县
龙胜分别出了近三十个少数
民族，均采用，但没有伶族
。从已经分别的方言和民族
来看，伶话是一种混合汉语
和各种方言之后产生的新方
言。在民族识别这方面的工
作我是那个时候介入的，后
来还零星写点材料（感想）
，我想了解这一支的情况。
回城之后，工作组的人走了
，我调到了林业部门，虽然
还下乡分管汤错那边，但没
有更深入继续这方面的工作
。我也偶然读到一些材料和
文章，谈及我们汤错那一带
的。你的工作已经远远超出
了我们当时的工作，甚至我
都不认得汤错了。我现在走
不动了，回不去了，通过他
们（指他的家里人）跟我讲
解和诵读，好像又回到了汤
错一样，可究竟是回不去了
，连我们从哪里来到现在都
不晓。
就以这个话做序言吧。
公元二〇一〇年夏桂林
李维 时年九十一岁
上文根据口述整理

《灵的编年史》的作者，集众多异名于一身的整体性作家。
凭一己之力，改变小说写法的大成之作。
一座村庄是一片疆域，是一个时间运行的国，也是风云际会、人员翻卷的舞台，写下来就是一部流动更替的《史记》。霍香结的雄心显然更超迈，他不仅将一座村庄当成史志的载体、时间的场域，更将一座村庄当成一个不朽的人，一本囊括万有的书，这个人、这部书就是眼前的《铜座全集(精)》。

卷 一
汤错
中国南部省一个由等语线构成的靶片
我把那些不是由人组成而在感觉上仍然是群众的集体单位，称作群众象征。谷物、森林、雨、风沙、海洋以及火就是这类单位。这类现象的每一种自身都包含着群众的一些基本属性。虽然它们不是由人组成，但是在神话、梦、语言和歌谣中都象征地代表群众。把这些象征同群众结晶明确无误地区分开是适当的。群众结晶表现为一个由人组成的群体，其明显的特点是一致性和统一性。它们在人们的想象和体验中是统一体，但始终由真正活动的人组成，例如士兵、僧侣、乐队组成，相反，群众象征本身绝不是人并且只是在人的感觉上是群众。
——埃利亚斯·卡内提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我们打算放弃以人为中心，再来谈论本书的主体——汤错，以及它的象征群众，这是以物和它的核心命名的。读者可能要埋怨我们的这种造次。在地域性写作割据和文学故乡营造甚嚣尘上的今天，无疑这种做法还是比较克制和反思的，我们没有往一枚邮票大小的文学故乡中装填老套的滥竽充数的小说故事，而是博物与百科工作，这点读者尽可以放心，邮票是既定的比喻，我们的对象是蜗牛角上的岛屿，乃至很长时间没有纳入版图，故此我们称其为夸克型或离子型存在。但有时候作者也不能免俗，在艺文志部分我们还是进行了按部就班的所谓小说创作，谁叫它是艺文志呢。要怪也要怪先人们创造地志恒量这种体裁的先天不足吧。那么，谁会关心星球上如此遥远的一个化外之地呢？任何一种地方性知识都是一种宇宙知识，即它的居有者所认知的宇宙，据此我们试图建立起一个地志恒量的形象。这个地方就是汤错。当然，尽管这是宇宙知识的一种，却是一种非主流知识，甚至是一种被拒知识。我们要进入的汤错就属于这种被拒知识支持和诞生的地方。
汤错，中国南部一个山村的名字，作者即李氏假设的文学故乡，实际上，我们已经说不清那倒底还是不是作者的故乡，或者我们将要看到的那个实体事物，抑或原本就是一个文本中的幽灵。在我们的写作中它尽可以是一个没有人居住的村落，事实上，因为长久存在的缘故，它还是有人居住的形象。希望读者能够体谅我们的苦衷。我们经常穿行在文本的故乡和我们用双脚旅行与眼睛看见的故乡之间。
汤错是村命名，是中国最小的自然行政单位，本书的真正主体。实质上，情况比这要严峻，自古以来在中国，山村尤其是汤错这样的化外之地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行政单位，与施行保甲制度的羁縻村洞有很大区别，它只是一个自然群落的族群存在象征。卡内提把由人组成的群体称之为群众结晶，把物构成的群体称之为群众象征。在这里，我们做了重新命名，我们恰恰是以物作为主人公出现的，所以把河流、山脉、植物、季候称之为汤错的结晶群众，而不是群众象征。群众结晶原本指人的族群，现在，它们是象征群众，隐没和依附在结晶群体之上。结晶群众呈现出来的永恒性质比人群要坚强得多。他们的变更和迁徙需要更为强大的自然力的参与。我们探讨的存在于一五二四—一五四〇年的那些“结晶群众”在今天早已荡然无存（参小说资料二编：汤错，以及通往它的道路），而我们的“象征群众”依然还在，并且将长久地存在下去。这种自然力应当使依附其上的人族产生敬畏。如果不是以人为中心作为出发点，那么象征群众就不是在人的感觉上是群众的问题了，而是，他们实际上就是结晶群众。但是，也意味着我们会放弃人类，它们以集团心理隐蔽地流淌着，在物性之中。表现为语言、文字、图腾、禁忌、习俗，这种存在比肉身更为持久，具有连续性。因此是长时段的经验凝结。那么，它们的存在和个人之间实际上存在无法弥补的空隙。再者，以物为主体的群众作为以人为主体的我们无法介入，不能让它们开口说话，这一点仍然无法弥补。如果说象征群众是人格秩序，结晶群众是非人格秩序，那么，二者之间相互转换的进程、转折以及临界状态是我们想要的观察对象。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