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暗黑世界史。
炼金术的问蒙库鲁兹、犹太拉比的泥人哥连、笛卡尔的少女机械人偶……
20世纪日本人文科学领域“无尽知识迷宫”中的怪人——种村季弘，以13篇研究随笔，追踪历史上试图模仿神明创生之法的种种真相。

种村季弘（1933-2004），日本著名德国文学学者、评论家。早期曾担任漫画大家手冢治虫的编辑。通晓古今东西的异端、暗黑文化，留下了诸多关于幻想小说、美术、电影、戏剧、舞蹈等领域的评论著述，对历史上的炼金术、吸血鬼、怪物、人偶、自动机械、欺诈师等富有魅力的主题事物也撰文进行了精彩的介绍。他对以谷崎润一郎、泉镜花为代表的日本文学也有很深的造诣，晚年以江户文化、食文化、温泉文化为主题写了很多独特的随笔。他惊人的博闻强识被称为“20世纪日本人文科学领域‘无尽知识迷宫’的怪人”。他与暗黑美学大师涩泽龙彦一道为“幻想文学”这一类型文学做出了切实贡献。其著作集《种村季弘的新迷宫》获得第27回泉镜花文学赏。

哥连的秘密
怪物的制造法
魔术师西门
瓶中精灵
少女人偶弗朗辛
原始人的再生
自动人偶庭园
曼德拉草之旅
机器人的谱系
皮格马利翁之恋
分身的彷徨
矿物新娘
怪物胎生考（代后记）

种村季弘曾受三岛由纪夫赏识，是与暗黑美学大师涩泽龙彦齐名的幻想文学旗手，以“稀世的博闻强识”享誉日本文坛，古今东西的异端文化知识信手拈来。
《怪物解剖学》——汇集暗黑怪物们在各类典籍中的蛛丝马迹，追踪神明创生之法的种种真相。
《怪物解剖学》——梳理历史长河中创造者的谱系，探寻“创造”行为的思想构造。
《怪物解剖学》——透过神秘学、炼金术、文学、神学与精神分析等框镜，窥探被造之物的虚幻与真实。

宙斯被强烈的头痛侵袭
，赫淮斯托斯用冶炼工具切
开宙斯的头盖骨，女神帕拉
斯·雅典娜忽然从这颗头颅
中出生。虽说是“出生”，但
有别于一般的生产，雅典娜
并非赤身裸体的婴儿，而已
是头发浓密、四肢和乳房发
育完全的成熟状态。不仅如
此，她还携着象征“有判断
力的战争”的长矛，诞生之
时已是全副武装。
这恐怕就是人的诞生和
人偶（非生物）的诞生最根
本的区别。前者以未完成、
未成熟的状态诞生于时间之
中，期待着未来的成熟；后
者则一开始就诞生于无时间
之中，诞生之时就是完成品
。世间有婴儿玩偶、少女人
偶，也有表现贵妇成熟之美
的人偶，它们都使时间冻结
在了某个年龄，不再加增年
岁，不会像人类的婴孩和少
女一样成长、变样，从婴儿
变成孩童，从孩童变成少女
。人偶就像是一下子被组装
起来似的。所以，由锻造的
祖师赫淮斯托斯亲手取出的
帕拉斯·雅典娜，一开始就
是完成品。帕拉斯·雅典娜
也即诺斯底派所说的“思想”
（Ennoia），是创造而非生
殖的结果，是头脑而非子宫
的产物，是文化而非自然的
结晶，正因如此，这位女神
才拥有了司掌智慧的神格。
泛自然的全能神宙斯的头中
忽然出现的痛苦，正是“反
自然的痛苦”（贝尔默）。
B.布洛克引用卡鲁日的说法
，称这从生殖和进化的循环
里逃逸、“从虚无中创造”的
最初产物帕拉斯·雅典娜，
为“最初的单身汉机器”。
世间不可能出现的另一
种反自然的生殖是处女生殖
。玛利亚没有和具有形体的
丈夫发生过自然交媾，就经
由神直接怀上了耶稣。所以
未经两性自然结合的出生一
共有两种，一种通过处女，
另一种则通过单身汉“从虚
无中创造”。在炼金术的瓶
子里生成的何蒙库鲁兹等人
造人无疑属于后者。简单地
说，处女生殖是顺从神、接
受神之意志而发生的奇迹般
的创造，与此相对地，单身
汉的单性生殖则是忤逆神的
创造。若追溯刚才提到的雅
典娜出生的源头，是这么一
回事：有一个预言说，宙斯
和墨提斯1诞下的一个儿子
将变得比宙斯更强大，宙斯
对预言感到畏惧，连墨提斯
带胎儿整个吞人肚中，在自
己体内转换胎儿的性别，“
胎儿”最后破宙斯的脑壳而
出。所以，帕拉斯·雅典娜
的前身是害怕杀害父神的俄
狄浦斯式逆子，知道这一点
的宙斯先下手为强，扼杀了
母子二人混乱又可悲的叛逆
心，把儿子变性成了和“有
判断力的战争”相称的智慧
女神。总之，子为父神之子
，既遵从命令传播福音，又
划出自己的势力范围，时而
侵犯父权。从生殖一进化的
循环中逃逸，沉溺于单身汉
机械制作的独神后裔们明显
是后者所在的谱系中的潜在
反叛者。换句话说，他们既
是被生出的一方（或说子）
，又渴望来自神的天启，妄
想自己能不经生殖的道路就
成为神（或说父）。他们本
质上是一群无神论者。
根据B.布洛克的定义，
上述两种神话式的单性生殖
里，处女生殖是“神的人化”
，而单身汉创造则是“人的
神化”。基督教的中世纪自
然是以处女生殖的神话为基
础的。另一边，“在希腊人
的主流哲学里，比起神的人
化，人们一直更偏爱人的神
化”（B.布洛克《处女生殖
和单身汉机器》），所以，
比起孕妇，希腊人更爱美丽
的雕像，皮格马利翁和赫淮
斯托斯等众多单身汉制造自
动人偶的故事占据这个世界
的中心也就丝毫不显得奇怪
了。随后，16世纪的人们逃
离基督教笼罩下的中世纪，
转而让异教般的古代复活重
现，所以难怪他们会沉迷于
制作自动人偶，甚至相互攀
比。借用吉冈实流的双关语
，这些渎神的独身（神）们
中毒似的人偶崇拜在18世纪
的机器论学者之间都还十分
流行。
……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次
生产中，生产者和促进生产
者的角色发生了逆转。墨提
斯原本是聪敏的女神，在克
洛诺斯把自己的孩子一个接
一个吃掉时心生一计，让克
洛诺斯喝下某种饮料，这种
饮料让克洛诺斯把吃下肚的
子嗣又一个个吐了出来。也
就是说，墨提斯址身为男性
神祗的克洛诺斯生下了孩子
。对于宙斯来说，她的角色
也是同样，她让没有出生的
男孩从宙斯的脑袋里破壳而
出。本来应为生产者的墨提
斯让本来应为促进生产者的
宙斯生出了孩子。这样一来
，宙斯不得不接受变性女子
的角色定位，父与母的身份
互换，本该以男性性别出生
的婴孩也在胎内变性为女性
。
智慧女神帕拉斯·雅典娜
诞生的同时，希腊化时代的
文化世界百花齐放，这离不
开上述对父神的复仇（与和
解），所有登场人物都要扮
演和原本的自己完全相反的
角色。在聪敏的墨提斯的设
计下，父神经由女性化第一
次成为文化之父，儿子则变
身为女性，越过吞下、阉割
自己的父亲所设下的障碍，
得以顺利降生。这就是帕拉
斯·雅典娜所掌管的“有判断
力的战争”的含义。
随着工业社会的确立，
被父亲吞入幽暗腹中的单身
汉机器经18世纪以来的作家
、艺术家，一直延续到马塞
尔·杜尚的作品中，始终在“
父亲的胎内”蠢蠢欲动，期
待着明日的降生。在1974
年出版的本作初版中，我简
单描绘了

我未成形的体质，你的眼早已看见了。你所定的日子，我被造的肢体尚未有其一，你都写在你的册上了。
——圣经《诗篇》139:16
借由古斯塔夫·梅林克1出版于1915年的同名小说和保罗·威格纳2的电影《泥人哥连出世记》（1914年），今时今日，在既无入口亦无出口的石造密室中以黏土制成的怪物哥连已是广为人知。我的这篇文章要讲的是卡巴拉里出现的秘教式的哥连形象，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在小说和电影的世界里探索一番。
众所周知，梅林克的小说以布拉格的犹太人区为舞台，威格纳的电影也取材于17世纪古色苍然的布拉格。《泥人哥连出世记》是默片的杰作，现在的影迷们对它也是津津乐道。前些日子，在坐满了年轻观众的杉并公民馆里，我时隔多年又有机会见到保罗·威格纳本人扮演的哥连和厄恩斯特·多伊奇'扮演的拉比的助手。电影里拉比和长老们祈盼救世主降临的集会场面，还有最后一幕少女抱起奄奄一息、清净纯真的哥连的画面依旧让人不禁赞叹。这唤起了我对《泥人哥连出世记》的取材对象——围绕16世纪末犹太人拉比洛伊乌2的一系列传说——的记忆。虽然《泥人哥连出世记》把拉比洛伊乌设定为哥连的制作者，但海伊姆·布洛赫编纂的小册子《布拉格的哥连》里留下了十几例制作“□（特殊字体）”（也即哥连）的记录，拉比洛伊乌不过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例而已。《泥人哥连出世记》的故事应该是以拉比洛伊乌的事例为中心，又兼采其他几个关于哥连的传说完成的。 在梅林克的小说问世之前，已经有过几本和哥连类似的怪物题材小说。E.T.A.霍夫曼3的《沙人》和阿希姆.冯.阿尔尼姆的《埃及的伊莎贝拉》是其中的代表。在19世纪初期，哥连的故事还是以比较纯粹的转述形式出现，主要记录了东欧犹太人间流传的哥连传说。其中最有名的是雅各布·格林1发表在浪漫派主阵地《隐者报》（1808年）上的一例，虽然稍显冗长，这里还是简单介绍一下。
波兰的犹太人们会在念唱祷文禁食数日后，用明胶或黏土捏成人偶。然后，人们对着人偶念诵祈盼奇迹显灵的七十二字母神名2(Schemhamphoras),人偶就拥有了生命。人偶虽然不能言语，却大致能听懂人类的话语和指令。波兰的犹太人们把人偶称作“哥连”，让它当处理一切家务活的仆从。但是，哥连绝对不能离家一步。哥连的额头上刻有“emeth”（真理）的字样。随着年月流逝，一开始小巧的哥连逐渐变大，成为比家中所有人都要更高大、更强壮的大块头。于是，犹太人们第一次对哥连感到恐惧，擦去了哥连额上的第一个字母，只剩下“meth”（已死的）。哥连于是立即崩坏，化为黏土。有一个男人，他的哥连高大得让人害怕。因为放任哥连不断变大，男人即便伸长了手也够不到哥连的额头，这让男人相当不安。于是他命令哥连为他脱去脚上的长靴，他便可以趁着哥连蹲下的当儿伸手够到它的额头。事情也正如他所料，第一个字母“e”被顺利擦除，但粉碎的黏土块却一齐落在了男人身上，把他给压扁了。 主宰哥连生死的圣名封印在以上的叙述里是“em-eth”，其实还有若干别的说法。比如，封印是神的圣名“Schemhamphoras”或“Schem-hamforasch”时，就拿掉第一个音节“Schem”，这样哥连就会化为黏土。封印的部位也不限于额头，还有胸口和嘴唇上方的说法。总之，在东欧的犹太人看来，制造哥连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叹的奇迹。那么，为什么唯独拉比洛伊乌脱颖而出，变得这么有名呢？这大概和拉比洛伊乌制造的哥连十分精巧，而且创纪录地存活了十三年有关，但理由也不限于此。顺带一提，拉比洛伊乌的哥连卒于1593年5月10日，这个日期让人想起16世纪发生在东欧的犹太人迫害事件（反犹骚乱）。民族危机当前，一直被囚锁在密室之中的哥连终于被解放出来对抗施暴者。这一幕也在威格纳表现哥连和哈布斯堡王朝作战英姿的电影里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暗示。也就是说，哥连的出现和对救世主的渴望并不是毫无联系的。
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