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準文学回忆录（精）》收录了当代著名作家、《黄河东流去》作者、《牧马人》《高山下的花环》编剧李準回忆个人成长之路、文学创作历程并反思过往得失的相关文章近四十篇。这些文章，基本涵盖了他在从事文学创作各个阶段发表的重要文章，完整反映了他的创作历程及文学观念的变迁，不仅是中国现代文坛的缩影，同时也是中国现代影坛的侧面写照。本书的编选出版，真实还原了文学现场，可读性强，为人们了解、研究李準汇集了可靠的第一手资料，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李準（1928-2000）：蒙古族，河南洛阳人。曾任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著有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中短篇小说集《李双双小传》《车轮的辙印》，电影文学剧本《李双双》《老兵新传》《牧马人》《清凉寺的钟声》等。

自述人生
晚年自述
伏枥馆素描
糟糠之妻不下堂
乙亥杂忆
北京胡同回忆
那一天，我流了泪
租书趣谈
心平气和
读书杂谈
回忆沈浮
我和红线女
悼念曹靖华先生
清风亮节
当年写作
我怎样写《不能走那条路》
答《文学知识》编辑部问
《老兵新传》人物创造体会
从生活中提炼
努力学习毛泽东文艺思想
更深刻地熟悉生活
情节、性格和语言
我喜爱农村新人
向新人物精神世界学习探索
从生活出发
从“怕触电”所想到的
观察生活和塑造人物
从生活出发
谈文艺的社会作用
文艺和政治的关系及其他
“愧对人民”
爱护文学 引导文学
题材浅谈
谈谈塑造人物
谈电影的创作自由
探索者的甘苦
《大河奔流》创作札记
《黄河东流去》开头的话
我想告诉读者一点什么？
在第二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会上的发言
附录一：李準小传
附录二：李準著作年表
编后记/向继东

李準
人贵有自知之明
十五年前曾就这个题目
写过一幅横披，而且还请人
刻过一方闲章。那时候出自
什么心境，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经过十多年的折腾，读
书，反思，害病，生气，宣
泄而又归平静，却又想起了
这七个字，而且这七个字在
我眼前逐渐扩大起来，有时
甚至感到不是我看它，而是
它看我。
我成名较早，这是我的
幸运，也可能是我一辈子的
吃亏所在。成名早，好处是
信心强，遇事不怯场，风樯
阵马，高屋建瓴；坏处就太
大了，骄傲，狂妄，自以为
了不起，好为人师，甚至有
时到了可笑的迷信程度，总
觉自己是“天才”“灵童”，脑
垂体发育最完善者。年轻时
的表现是这样，而上了年纪
则以大学者、哲人自居，手
执拂尘，念念有词。
总以上表现，我这一生
都经历过，而且也痛恨过自
己。十二三岁时，在洛阳农
村我有一个姐夫曾经对我说
：铁生（我的小名），人和
人的聪明都差不多，只是有
人爱表现，有人不爱表现。
没有“眼睫毛都是空的人”！
对于他这个批评，我几
十年没敢忘记。我也意识到
这可能是我致命的缺点，因
此就经常自律、自省，碰到
一些能够冲刷名欲的格言、
家常话，便抄下来，张之案
头。比如“盛气除，过自寡”
，“金钱、美酒、美人是个
人主义，名誉、权力、地位
是更大的个人主义”，还有
什么“满招损，谦受益”，“
硕大无朋”等等，经常背背
这些话，好一点。但一遇到
拿了什么大奖，听到什么称
赞的话，老毛病又犯了。好
在我有一个数十年同经风雨
的农村老伴，她是我最严厉
的批评者，也是反映我最直
接的镜子。一听我有自吹的
话出口，她就马上批评：“
又吹起来了！”或者是：“在
家里也不要谈别人缺点。”
在家里除了老伴监督以外，
孩子们也和妈妈一条阵线。
比如我的小儿子经常对我说
：“你趁早把那些职务辞掉
。你当官不行！人家都是又
能打又能挨，吵了架不生气
，转过脸又拍肩膀。你既不
能打，又不能挨，还不如在
家写大字。”
说起来写大字，这些年
可算救了我。第一，减少社
会交往，平心静气读帖练字
，把个脑血栓养好了，居然
奇迹般恢复了健康。第二，
因为经常不出头露面，慢慢
也就习惯了，体会到一种“
简素为美”的舒适。退一步
天广地阔，世界上值得献身
的事情多得很，不光是一个
“长”字。第三，经过反复陶
冶性情，读书思考，心境也
渐平和了。“廉静淡泊”，觉
悟有情，能够原谅一切人，
摆脱很多蔽智塞聪的行为。
世界是可爱的，能多看就多
看几年，“身后名”这个鬼嘛
，拜拜！
写了这些，还有些不尽
之处。人这个动物，既是“
灵长”，毛病也多，不过克
服毛病最有效的一剂药就是
“人贵有自知之明”。
（1995年）

差点被遗忘的文坛前辈，借助《牧马人》重回大众视野。
知名出版人向继东精选整理，大量一手资料再现文坛密辛。
一书在手，尽窥老辈文学家成才之路、创作之艰、为文之法。
由文学创作闯入编剧领域，留下《高山下的花环》等众多精品。

向继东
我在湘西的一所乡村中
学毕业，当时正处“文革”中
，前途迷茫，就读些文学，
四处搜罗旧书。一位住在小
镇上的朋友，是个文学上小
有成就者，在他那里我借了
不少书，其中就有一本《不
能走那条路》。当时不知李
单何许人也，只觉得他写得
很朴实。后来读《李双双小
传》，虽然他所写的生活过
时了，但把那个农村女性写
得鲜活极了，心里暗暗佩服
。想不到的是，四十多年后
，我竟然成了他这本书的编
者。
细读李準的这些文字，
第一印象是：李单一生都是
与时俱进的。可以说，李準
是那个时代的弄潮儿，是走
在时代前列的贤者。他中学
没毕业就辍学了，但有家学
底子，书读得多，虽非满腹
经纶，却博览杂书，文思敏
捷，善于思辨。小说、电影
、话剧、地方戏曲，几乎无
所不能。他的一生，大都在
为朋友们写作，名导演如沈
浮、谢添、谢晋等，名演员
如赵丹、小白玉霜、红线女
等，都抢着要他写戏。写小
说本是他的最爱，但他把精
力大都给了朋友，以至获得
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黄
河东流去》，他上部写完、
下部竟搁置了五年才完成。
本书分“自述人生”“当年
写作”“从生活出发”三个部
分。一是叙述个人经历以及
交朋结友，二是上世纪五六
十年代写成的一些体会和创
作谈，三是“文革”结束后所
写的文章或演讲。
放在本书开头近十万字
的《晚年自述》，是李单生
命的最后时刻，断断续续口
述的，有追忆，有反思，痛
定思痛，刻骨铭心，磊落而
坦诚；后由其子李克勤、李
克坚兄弟整理而成。他自述
“三年困难时期”说：“我是
副社长（引者注：当时他下
基层挂职公社副社长），得
跟群众一样吃食堂，饿坏了
。想起来，我在小说里还写
食堂，真是活该！饿死也活
该。食堂真把我害苦了，吃
红薯不见红薯，把红薯秧晒
干磨成粉，把玉米芯打成粉
，我整天就吃这个东西。想
吃两块红薯喝半碗玉米粥，
也没有。没有粮食就只能吃
庄稼的秸秆。”这样的自述
，是往事回忆，又是文学反
思。首次公开发表，其分量
之重，识者自知。对于现当
代文学有兴趣的朋友，尤其
对现当代文学史研究者，这
是解读李单及其作品不可多
得的文字，也是理解他所处
时代的一把钥匙——开启李
单这个“小房间”，就可看到
一个“大社会”！“当年写作”
那些文字，不可避免地带有
那个时代的烙印，但是真实
的；唯其真实，才可存史。
“从生活出发”都是作者新时
期的文字，由此可以看出其
思想，也是随着这个时代一
步步解放的。如果你是一位
细心的读者，定会想得更多
更远……
1953年，是李準率先写
出短篇小说《不能走那条路
》，那时才二十五岁！这篇
小说发表后，引起中央高层
的注意，连同《人民日报》
等数十家报刊转载这篇小说
，不少还加了“编者按”。李
準有敏锐的政治嗅觉，这是
我们不得不佩服的。他从农
民买卖土地中发现了“两极
分化”的苗头，在当年的创
作谈中就说，“政策准自由
买卖土地是不错，不过绝不
是提倡，也绝不是坐视其分
化”。“我所写的正是要说明
：‘不能走那条路！’即资本
主义道路，要走美好的社会
主义道路”。说实话，他作
为一个最底层的业余作者，
当时能操弄这套话语，的确
是他的过人之处。
他后来的创作，可以说
是大红大紫、顺风顺水写了
十余年，如《李双双小传》
《冰化雪消》《耕耘记》《
两匹瘦马》等，不少改编成
电影或地方戏剧，家喻户晓
；尤其是他的电影剧本《李
双双》《老兵新传》等，更
是一片叫好之声。他回忆参
加第一次电影学习班时，有
人问他看过什么电影，他说
从来没看过，并引来一阵惊
笑。后来一位导演说，正是
他没看过电影，他才写得出
这么好的电影！他写的话剧
，参加全国话剧汇演得了奖
，曹禺问他是怎么写的，他
说：“没写过话剧，不知道
戏剧冲突。”曹禺说：“你不
会写戏才写成戏了！”特别
是八十年代，他电影写了十
多部，如《大河奔流》《牧
马人》《老人与狗》《高山
下的花环》等，都是响当当
的大片，票房价值极高。
作家不是思想家，但作
家必须要有思想，写出的作
品才有深度。李单是属于有
思想的作家。如果他不是成
名于五十年代，而是成名于
文学多元的八十年代，凭他
的才气和敏锐，他创作能达
到的高度肯定就不一样了。
李準的写作融入了二十
世纪史。他是很值得我们研
究的作家。但愿此书，能给
李準研究者提供一些切实的
帮助。
最后要交代一下：“李准
”1984年改名“李準”，其实
就是把“准”字改用繁体“準”
，并在报上登了“改名声明”
。至于他为何要改，语焉不
详。本书凡涉及其名时，自
然都改用“李準”了（书名除
外）。对此，一般读者也许
并不在意，但凡中国现当代
文学研究者就不得不注意了
：二十世纪下半叶既写小说
，又写电影、戏剧的作家，
无论“李准”或“李準”，均系
同一人。
2019年10月，于羊城大
沙头

晚年自述
我的家庭
我家祖上是蒙古族，元蒙时期来到中原。我看过家谱，序言上说：“龙门李氏，不讳其祖为鞑人。”
父亲当过麻屯商会会长，在村里也是个人物，经常给人家说事。村里人吵架、打架，家里不和、分家，都要请人说合。父亲在外面说完事回来跟我们说，人家夫妻吵架你笑着只管听，别顺着一方说。比如妻子骂丈夫，你不能说“对，他就是懒得很”。只能说好的，不能说坏的。俗话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人家是夫妻，吵架、打架是冤家对头，过后还吃一锅饭，睡一张床。你当时要说谁不好，过后他恨你。要懂得风俗人情。
我母亲这辈子对我影响极大。她父亲是个土医生，在蒙古好多年，带回来点钱，买了二十多亩地。他是个瘸子，医术很高，来我们村行医，想让他看病的人很多，老是走不了。他粗通私塾，命也很苦。农民的灾难不光是苛捐杂税，还有别的因素。我外爷有三个儿子。大舅吸大烟，人本来不错，吸上大烟，人格就没有了。大妗子是我们麻屯人，也是诗书传家，长得特别漂亮，这辈子世上所有的苦，她都受了。
大舅有四个孩子，老大出门学木匠，被人杀了。老二和老四害病死了，就剩下老三东方是个傻子。他们家说老坟不好，换了座窑院，还是不行。外爷整天喊叫：“命咋真苦呢！老天爷咋不把我叫去，把孙子都叫走了。”
外婆是外爷在外边行医时找的，山西榆次那一带人，说话是外地口音。我小时候去外婆家，还听不懂她说话。她对我很好，每回去都给煮个鸡蛋。后来外婆去世了，就剩下东方一个傻子，家里重担落在我大妗子身上。
家里那么穷，肩负着那么多痛苦，大妗子却非常乐观。见我总是开玩笑说：“哎哟！还是铁生家有钱，脸吃得那么大。”有时候说：“你看铁生这脸，就剩俩眼了。恁家也没啥吃？饿成这了。”她跟我说：“铁生，长大进城学徒弟，有好饭吃。可别在恁家，看把你饿成啥了。”她还编些小曲唱：“城里芹菜靠南墙，乡里老娘不能尝。”我非常同情她，这么个老太太，那么漂亮，那么聪明，就这么熬了一辈子。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了。
我妈姐妹三个，她很漂亮，高个子，脸色白里透红，很会说话。
外爷外出行医经常不在家，家里很困难，我妈十二岁学会了弹花。当时没有机器，就用弓弦、弹花锤。外爷还吸大烟，后来家里地卖光了。我妈可怜自己的父亲，就买点大烟壳用手巾兜住，让我送给外爷。
外爷看不见，听见我的脚步声就问：“是铁生来了不是？”我说“是”。他说：“我算着你也该来了。赶紧熬，赶紧熬！”大妗子把大烟壳熬好，他喝两口舒服极了。过罢瘾就给我讲故事。讲他在内外蒙古怎么给王爷治病，什么病怎么治，用什么单方。
我也喜欢去外爷家，小时候跟我妈去，带两盒点心，一块肉。因为他家穷，肉比别家大一点，去别家带的肉一斤多，去他家带的肉二斤多。待客一般都是五碗菜，有大块肉。外爷家没有肉，得把肉留着待别的客。我们去就吃点豆腐，绿豆面丸子，放点葱花、海带，用肉汤浇浇。我特别喜欢吃他家的豆腐，一顿能吃半碗。
外爷家虽然穷，风景特别好，出了门下大坡，往沟里一看，特别是春天夏天，好看着呢！两颗大杏树，在黄土地上开出粉红色的花。沟里的树又粗又高，还有条小河，是金水河的支流，叫牛亡牛尿。河里有蝌蚪、小鱼，我用篮子捞鱼，回去让大人煮煮，觉得真好吃。他家还有两颗柿树，我每次去都有柿子吃。
我受母亲影响最大的是语言。我能写出这么多作品，因素很多，母亲的作用更大一些。她没有读过书，语言都是自己创造的，比如说我小时候长得快，上衣经常显着小。她就说：“看你这褂子，跟耍猴一样。”农村耍猴，猴子穿的上衣都很小。帽子小，她就说：“看你戴那帽子，跟头上顶个碟子一样。”这种语言张嘴就是。
同样一件事情，她说得格外生动。不管到哪里，她都有一群朋友。她很关心人，全村的大闺女、小媳妇有什么事都要跟她说，希望得到她的指点和同情。
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