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选录作者近几年所写的散文随笔。作者用女性的视角，抒写了自己在生活中的多重角色和中年度过的难忘时光。回忆在历往的岁月里，人生的辗转起伏，书写寻常人生的平凡岁月。章秀平，女，70后，浙江温州人。温州鹿城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温州某中学的语文老师。著有散文集《深处的印记》。

章秀平，浙江温州人。语文老师，中学高级，温州大学教育硕士校外导师．爱阅读，喜写作。数万字随笔、评论、教育论文等散见于《中国教师报》《班主任》《教学月刊》《温州教育》《温州日报》等报刊。

第一辑
童年的年
童年·冷冬
回家，回家
老妈的爱好
第26床
病房侧记
给父亲理发
路过医院
门里·门外
迎来送往
青丝白发
菜场
快乐的小市民
三月花开
后会有期
小别离
第二辑
她们
恋衣记
一声叹息
邻座的女人
女人美丽
爱，不确定
花店里
偶遇
往事
杭城之恋
你好，滴滴
狗狗与狗肉
公交出行
赤脚医生
答案不在风中飘
为谁规则谁守规则
取名儿
晚归
一个人的电影
雨天，真好
年少的时候
阴影
第三辑
枫桥误读
风过可可西里
行走泰北
走笔卓尔山下
普吉岛散记
好人与真人
佟振保的“逃”和“要”
谁杀了田小娥
不要打开我的黑匣子
在路上
人人无辜人人有罪
一个中年男人的困境与挣扎
婚姻致命伤
谁是下一个猎物
点击之间
完成爱情
活着，还是存在

日常的有味，或深刻
文／戈悟觉
有更多休闲时间的当下
，常有人喟叹生活无趣、
无聊。这个“双无”现在是世
界性的问题——至少在文
学作品中是这样描绘的。
你在某种情境下、某个年
龄段，也许会认同。生活
原本就是日复一日、年复
一年，活着活着就消失了
。不啻人类，还有动物、
植物，甚至山川。
于是需要文学。留下记
忆，留下思念，留下肉体
、精神的踪迹，留下寻寻
觅觅的情愫。一个人、一
件事、一个名字，没有写
下就不复存在。
我阅读秀平《时间的图
像》时这么想。她呈现的
和没有呈现的，有我们对
日常生活的共同的想象空
间。
早在几万年前，非洲人
的洞室里，便有日常生活
的壁画。据估计，地球上
已有一千一百多亿人死去
。生老病死，七情六欲，
他们过的是日常生活。我
们活着不是为了丰富这个
世界，而是用我们的日常
生活取悦自己。人是平等
的，没有人不是普通人，
没有可以脱离日常生活的
人。
比如“天子”——中国皇
帝，一登基便造陵园。无
一例外。他们知道自己不
是天之子，活不到“万岁万
万岁”。中国两干多年的王
朝，有过四百多位皇帝，
平均寿命39．2岁，平民寿
命37岁。这相差的2．2岁
可以不计，因为有太多平
民百姓家的婴儿夭折。“竹
影横窗知月上，花香入户
觉春来。”这副清雍正皇帝
自撰的对联，是皇宫日常
图景。百姓也是这般风光
。
《时间的图像》写的是
日常生活。日常生活是奔
流不息的流沙河，从中淘
出金子，需要目光敏锐，
需要耐心和细心，需要捕
捉、把握、拿捏分寸，不
容易。秀平把散淡的日常
生活写出了精彩，这是作
家的才华。她在向日常生
活致敬。
《童年的年》是一幅温
帅1年俗图谱。我年长，本
来应该是我讲给她听，可
我却读得津津有味。种种
趣闻浮现，明白自己是温
州人。这种文字，视频不
能取代。她写校园保安，
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在校园里独自闻花，许
是沉醉，许是痴迷。(《三
月花开》)她写《菜场》，
菜市场有什么可写？“菜场
是一条河，流动着活色生
香的片段，挟裹着热气腾
腾的烟火，扑向那琐碎而
具体的时光，带着你，也
捎上我。”我平时几乎不去
菜市场，节假日被太太拉
着去也是站在门口等着帮
她提东西；看来不应该在
门口，至少要站在窗口。
这里有人生百态。《恋衣
记》是秀平写得特别用心
的文字，写出了她喜欢的
张爱玲的感觉和趣味，写
出了女性的共情，来自女
性的天然的细腻和体切。“
知道我为什么赖床吗？因
为没有想明白今天该穿什
么衣服啊……参加一个简单
的聚会，本是无足轻重的
几十分之一，却郑重其事
得如走红地毯的女主。女
人关于衣服上的忧伤与喜
悦，只有女人自己能够懂
。”不过我每次遇见她，她
的衣服标配总是单色，红
上衣黑裙子，或是黑上衣
白裙子。大概因为她是学
校教师……
我和她在博友群里认识
。喜欢她的文字，淡雅、
轻盈。后来知道她是教师
，她说，她写作只为教学
需要。低调，谦卑。她向
我提了一个教师式的问题
：“您上高中放弃数理化，
怎么能考上北京大学，还
是中文系？”答案是规定性
的：那年(1955年)大学文
科不考数理化。无所谓冒
犯，只是问得唐突。出发
点是质疑，但态度是坦诚
的。后来发觉她是位冲淡
、平和的女士，并不咄咄
逼人，而且善于倾听。在
她的散文集《深处的印记
》品读会上，她邀请我做
嘉宾。我又有新发现，她
处世周全，又长于思考。
她应该在文化哲学上有更
多、更深的涉及。于是向
她推荐卡西尔的《人论》
。
德国哲学家卡西尔是当
代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
文化哲学的集大成者。后
来她告诉我：“书买来了，
没看完。”笑了笑，又说，“
看不下去。看不懂。”我也
笑了笑。
她没有不懂装懂，更没
有撒谎。这本书是卡西尔
在美国给大学哲学系授课
的讲稿，没有对哲学史和
当代哲学热点的了解，的
确难以卒读。
现在我想向她推荐阅读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了。波
兰女作家，2018年诺贝尔
文学奖得主。我一向主张
，带学生主要的事是针对
性地介绍读物，一起交流
和学习。托卡尔丘克倡导
写作日常生活、平常的人
，倡导文学是“温柔的讲述”
。
托卡尔丘克说：“文学正
是建立在对自我以外的每
个他者的温柔和共情之上”“
温柔是爱的最谦卑的形式”“
写作时，我必须感受自己
内心的一切。我必须让书
中所负的生物和物体、人
类和非人类、有生命和无
生命的一切事物，穿透我
的内心。每一件事，每一
个人，我都必须非常认真
地仔细观察，并将其个性
化、人格化”……
托卡尔丘克的作品有着
心理学的深度。日常生活
中、教学工作中，处处需
要心理学。她在大学学的
是心理学。文学从本质上
说是人的心理的观察、分
析和表述。
我想，秀平会喜欢的，
她有资质、阅历、素养。
从这本书便能看出。
日常生活是永远书写不
完的。生活和人有如满天
繁星。星星没有名字，却
不息不灭地闪烁着，装饰
着不老的夜空。

《时间的图像》写的是日常生活。日常生活是奔流不息的流沙河，从中淘出金子，需要目光敏锐，需要耐心和细心，需要捕捉、把握、拿捏分寸，不容易。秀平把散淡的日常生活写出了精彩，这是作家的才华。她在向日常生活致敬。

童年的年
母亲撕去鲜红的“初一”，在手心里揉成一团，感叹道：只剩一个月了，这一年又被拿走。
挂在墙上的日历，从年初的厚厚一大叠，只剩薄薄几页了。纸片左下角微微向上卷起，好像轻飘飘的日子，轻轻一吹，便消失得无踪影。
那时候的天空不像现在，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它是明朗的、干净的，清清爽爽、四季分明。夏的炎热，没遮没拦，直将地面晒出纵横交错的裂纹。冬的干冷，伸手可触的每一寸空气都是丝丝蚀骨的冰。进入腊月，天气更冷。田野、山原、枯草、顽劣孩子、墙角的老人，全都缩成一团，凝固在寂静的深冬。
欣欣然，首先苏醒过来的是屋后的一块捣臼。捣臼上宽下窄，四四方方，摆在后院草丛里，已整整安静了一年。雨天积水，秋日攒叶，只为迎来年终将至时那几天的狂欢。
腊月也是闲月，前门后院招呼几声，大家伙儿帮工捣年糕的日子便定下来了。捣年糕第一步是先将加工后的米粉倒在蒸桶里蒸煮。米粉得是粳米和糯米按照一定比例掺兑，这样做出来的年糕既蓬松又有嚼劲，口感极好。蒸熟的米粉冒着热气，父亲双手托起蒸桶，一路狂奔，冲向屋后的捣臼。桶底朝上，翻身一投，一团米粉就妥妥地落在捣臼正中圆圆的凹槽里。他身后那一闪而过的路径里，热气还在半空中悠荡。
捣臼边早有举着石杵的搭档，邻居或是族内堂兄伯叔们。捣臼清洗干净，深凹下去的臼心欣然开怀。冒着白烟的米团刚沾到臼底，几十斤重的石杵就结实地落在米粉团上。接下来便是两人默契配合的一举一摁。石杵高高举起，轰然砸下，米粉团显出一个松软的坑。石杵不紧不慢地收回，举高。父亲紧抓这几秒钟的空隙，手蘸清水，弓身下行，一手拍在石杵上，随机摁在粉团边缘。被一杵砸开的米粉团瞬间又聚拢来。举起，锤下，加水，聚拢……仰俯之间，一高一低，一进一退，节奏稳健，进度适宜，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绝无半点多余，俨然是一段排练多时的双人舞蹈，浑然天成。米粉团逐渐变得光滑、细腻、浑圆、黏稠……劳作可以这样美！我看得发呆。
堂屋正中央摆上圆桌，红红的桌面，亮堂堂。侧旁靠墙边架上一块木板，两尺来高。木板先用清水擦拭干净，再在板面上撒一些猪油，泛着亮光。父亲在手心里蘸上猪油，呵一口气，双手交叠着揉搓翻滚几下。抓一把米粉团，在两手间来回颠送，一股热气与清香弥漫开来，在手腕、胸间翻腾。将米团在木板上按、揉、搓、捻，放在糕模里一摁，一条精致有型的年糕便跳了出来，龙凤呈祥、年年有余、花开富贵……父亲的一双大手，黑红、滚烫、光滑又灵活；他的脸生动而快乐。
年糕被一条一条摆放在铺了桌布的圆桌上。晾上几天，母亲便将它们都收拾起来，用清水浸泡在盆里、缸里。年里年外的餐桌上，炒年糕、煮年糕、蒸年糕，寓意一年比一年高，一直可以吃到来年二三月春暖花开时。
此时，门口经过的邻里乡人便会驻足，进来聊上几句。父亲抓一把糕团，塞在他们手里：尝尝，尝尝。他们也不客气，一边撕扯着糕团，一边评论着：嗯，不错，米好，黏度也刚刚好。
遇上大晴天，便要掸新了，向来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也在这时被打破。从不沾家务的父亲也会动手一起做。那些要搬动的、爬高的重活多由父亲承担。拆洗，擦拭，扫除，清理……挪移了位置的家具，充满了欣然春意。我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踢踏踢踏地走来走去，好玩。
接下来就是送灶神的二十四夜了。北方各地称为小年，有些地方是在农历腊月二十三。那天晚上，母亲在灶神像前点上两根蜡烛、三炷香，摆上瓯柑、芝麻糖、花生果之类的供品。一年四季贴在灶台上的灶神像早在烟熏火燎中面目全非，此时也笑盈盈地煞是体面，烛光映照下的圆盘脸颊上像涂了腮红。母亲说，灶神今晚上要到玉皇大帝那里去。让他吃得越甜，自然会多多美言。我靠在灶台边沿，看着烛光盈盈，等着供品下线，心有纳闷：灶神爷哦，你也这么馋嘴，几块糖果就被收买了？
祭灶神完毕，母亲便将供品分成几份，其中一份让我提着给爷爷奶奶送去。爷爷奶奶住在不远处的老屋里。天色已暗，小小个子的我要走过几条路。若在平时，那是够吓人的。可因为小年夜，家家户户门前一些橘红灯光溢出来，涌在暗夜的小路上。那几条小路不觉得长，也不觉得暗，只觉得世界充满了欢乐而亲密的气息。
奶奶一定是在门口等着了。她欢喜地接过我手中的糖果，转身又从箱柜里掏出一些零食塞在我手里。现在想来，奶奶哪里是惦念糖果，只是在意这样一种仪式吧。羞于表达亲昵的乡土中国，我在那条小路上来来回回地奔走，便是传递着成人世界里含蓄又羞涩的关切与亲情。
越近年关，天气越冷，学校放假了，田地也彻底进入休眠状态。路上奔跑嬉戏的顽童、村口路亭里闲坐的大人们也越来越多。隔壁邻舍的大婶大妈们，忽然变得阔气又豪爽，提着大包小包，忙着采购年货，安排分岁酒，给孩子们发压岁钱。偶尔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爆竹声，吓人一跳，忽而又释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欢喜撒野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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