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左右,我曾经在孟加拉的乡间,坐落于恒河河畔的一座船屋里,过一种离群索居的隐遁生活。我唯一的同伴,想必就是那来自喜马拉雅山的圣湖里,于秋风中飞翔的野天鹅了。在这样的孤独中,复又是如此开阔的天地,明媚的阳光如同美酒,我似乎是饮醉了,流动的河水常做低低的耳语,与我诉说着种种秘密的情话,告诉我自然的真相。而且,我在这份梦境一般的孤独中,时光飞逝。后来,我把这种经验诉诸形象,通过杂志和报纸,将我于大自然中渐次学得的思想,传递给了加尔各答的公众们。
你们完全可以明白,这是一种与西方的文明世界截然有别的生活样态。我虽然不很确知,你们西方的诗人或作家是否也是通过这类绝对的隐居方式,度过自己青年时代最为重要的时光。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它是稀罕的,因为隐居与独处本身,在西方的文明世界中并没有什么地位。
而我的生活就是这样过来的。那些日子,我对于大多数的同胞来说,都是以一个模糊的人存在着。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名字在我自己所属的孟加拉地区以外,几乎无人知晓。但是,我十分满意于这种状态,它使我避开了人群的好奇与时代的喧嚣。
然后,我又来到了另外一个阶段,我的心开始感到一种焦渴,我想从孤独中走出来,为我的同胞们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而不仅仅是为我自己的梦塑造种种形状,冥思自家生命的谜境,不是的,我想通过一些更为明确的工作,一些固定的事业对我同胞们的服务,来表达我的人生理想。
其中,来至我脑海里面的一桩事情,一份工作,就是对孩子们进行教育。这倒不是因为我特别胜任于这样一份教育事业,原因也许恰恰起于我自己没有享受到常规教育的好处。有一段时日,我曾犹豫着要不要当真从事这样一份工作。但我觉得,因为我对自然怀有深爱,所以,我也自然会喜欢上那些孩子。我启动这所学校的初愿,正是想给予人类的孩子以充分的快乐、充分的生活,以及充分的与大自然交融的自由。在我自己年幼的时候,我曾遇到了大部分男孩在上学时遇到过的障碍,而且,我不得不接受那种机械刻板的教育,那种教育使得孩子们对快乐、对生命的自由不可扼制的渴望受到了深度的压抑。而我的教育之初心与启念,其目的正是为了还给人类的孩子以自由和快乐。
于是,我的身周便有了这么一群孩子,我教育他们,我试图让他们开心。我既是他们的玩伴,也是他们的朋友,我分享和参与着他们的生活,我甚至觉得自己是这个群体当中最老的小孩,我们彼此都在这种自由的气氛中,一起长大、一起成熟。
孩子们的快乐与活力,孩子们的闲聊与歌唱,全都充满了欢乐的精神,在那里,我每个白日都在啜饮着这份欢乐。(P168-169)
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印度有名诗人、文学家、哲学家、社会活动家和印度民族主义者。19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靠前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他的诗饱含深刻的宗教和哲学见解。对泰戈尔来说,他的诗是奉献给神的礼物,而他本人是神的求婚者。他的诗在印度享有史诗的地位。代表作《吉檀迦利》《飞鸟集》《园丁集》等。
闻中,中印古典思想研习者,哲学博士。
闻中乃性灵之子,内在的秘密与朝圣的荣光,构成他生命之书的经纬。“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泰戈尔的诗,仿佛能将古老圣典如《诗经》所含蓄的余味,转化为一种明晰、广袤、无造作的境象。对神的深度探索,以绵绵情意而发抒,天然成就的即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全然无忧的安忍,以及“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那无所限制的开放。译者笔意轻快,西人所谓虎嗅蔷薇,即此之谓。
——诗人学者 季惟斋
作为诗人中的一位圣者,泰戈尔温爱恬静,其笔墨却又天风浩荡,远远越出绝大部分的凡辈文人,其作品让吾人感受到了一个真正既属人又属神的世界。阅读他的作品让吾人洗去了身心的尘垢,变得纯粹,觉悟生命的一体、光明和神性。此一崭新中译,质量上乘,对它的阅读,让吾人再次沐浴灵性之光,推进吾人自家生命之圆成。
——浙江大学教授 王志成
东方道种智,证得依林薮
如今思来,真是奇迹一般,居然一气译完了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Rabindranath Fagore)的《献歌》(Gitanjali,即我们通常音译为“吉檀迦利”者。时属印度的高温,酷热的暑夏之气盛大而无敌,我大概是身中热毒的中国朝圣者,在马不停蹄、密不透风的时间中高强度作业,几乎是在饮着甘美的诗篇,和着盛夏的繁华,终其篇章,而搁其笔墨。
唯愿此崭新的中文译笔能得着众人的欢喜,虽说是新译,却不得不向前辈译人与各个时期的译家致敬,尤其是民国时期的冰心译本,自有其不容无视的丰碑式的价值。
民国时期的白话翻译,因其语言尚在擦拭之间,别有一番朴茂拙劲之美在突显,自具一股不夺的气象。而现在的汉语则愈发腻滑,以至俗烂,好端端的意思,经常找不到半个鲜亮的语词或句子,收摄不住意思,呈现不出物像与人心,故有德国诗人盖奥尔格的感慨:“语词破碎处,万物不复存。”这其实也正是译人的内心甘苦,于此不一一细表。
有趣的是,译毕全卷,记得正好赶上了泰翁的生日。然而,第二天的夜晚,我住在加尔各答靠近恒河西岸的般若楼里,与印度的朋友聊天,他们突然告诉我说:明天是泰戈尔的生日!彼时的我不免一愣:他的生日不是5月7日吗,我们中国这边的诗翁之信徒们,还刚刚在“外国诗歌精选”的微信公众号上纪念过他呢!他们说:是的,那是英国提供的时间,而我们有孟加拉的日历,正好相差两天。原来如此!
泰翁的生日既是孟加拉地区的庆典,又是国家的节日。无论是东西孟加拉,还是那个与《吉檀迦利》的成书关系甚密的寂乡(Santiniketan,桑地尼克坦,意为“和平村”“沉静之乡”),都在举行系列的纪念活动。彼时,我曾拿出一帧泰翁与甘地的照片,问一些当地的大学生。他们笑着答日:我们唯是喜欢泰戈尔,不喜甘地!
而我终于能够结束此一译事,似乎也当是得诗翁之授意了,曾几番梦魂与共,终于心愿得偿。可能,离他的住家之直线距离甚近,便是其中一个比重不小的原因,毕竟隔河相望,不过十来公里的路程。上海的一位朋友说:“实得地力之助也!”愚甚以为然。
犹记得去岁初至诗翁在加尔各答城里之王侯一般的旧宅邸,还有此后三次朝圣之深刻印象。譬如,我第一次入其故居圣境时,恰如彻尽心源,直奔究境,故曾记之如次:
曾经的那个人算是什么呢?渺小的造物,失路的童子,骄傲、懵懂、无比虚妄,于无明深缠中,唯是沉沦与自弃。若非借着您的歌唱,以您诗国丰裕的光辉来照亮,今日还当于生的黑夜、死的迷途中徘徊,瞻前顾后,左右无望。有一种慈悲堪称盛大,如同恒河流溢,您盛装在身,却走下了高耸的王座,把他自尘埃中扶起,给出荣耀,给出道路与方向。故我有此劫波渡尽,艰辛历遍,一路礼拜而来的一万里的长梦,终于,抵入了您的门前,立在这里,梦想成真。
嗣后,我又随着泰戈尔的私人脚踪,朝觐过他曾经在喜马拉雅山生活的阿莫拉、拉姆格尔等僻静山区,那些旧日岁月曾行走过的圣者屐痕,犹如一个又一个时间之外的梦境。后来我也一并写入了《从大吉岭到克什米尔——漫游在喜马拉雅山的灵魂深处》一书中。
……
因各种因缘所助,我与张杰兄相遇于京师,复又得殊胜良机,在印度时便得知,拙译有望在此素有盛誉、钦慕已久的出版社问世,心中欢喜。还有,我应该感谢那些在彼种特殊的黑夜里面,一直能够共感共情的诗人朋友、学者朋友、学生朋友们,感谢他们曾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场合传播与流转这个译本。尤其是来加尔各答专程访我的由马菁带队的瑜伽学生们,她们是马菁、赵丽、王笑微、沈爱琴、陈维柯与杨真真。彼时,是杨真真的一句话勾起了我对泰戈尔的深层记忆,便有了译诗的冲动。赵丽还在渡河之后,留下了一段文字:
天竺之行,前世今生。恒河之上,师徒共舟。传道解惑,欢欣之声。宛在耳畔,挥别黄昏。心焉戚戚,人焉茫茫。云聚云散,福喜相随。
当然,我还愿意毕生铭志莫忘的定然是:印度加尔各答的那座位于恒河边上的精美神庙贝鲁尔(Belm·Math)与辨喜大学之邀请;位于该城北郊寂乡的印度泰戈尔国际大学中国学院之帮助。此文制成,勉强作了这样一份跋文,亦多少可以为这一部诗集的最后工作画上一个久欠未赎的句号。
尚需说明的是,我个人虽对该诗集情有独钟,二十年的阅读史,堪是我最上心喜的诗歌集。然毕竟天赋所限,此新译之文字功力多有未逮,而泰翁所给出的精美妙义确实深不可测,这是最高的“诗的哲学”,它透过了生死难关,光辉熠熠。故即便黾勉自期,求译辞之博洽,然可商可议处必是不少,还望方家指正。此处,我想还是用泰戈尔自己的话语来结束此篇后记,让诗歌的香气萦绕、舞动,令百年之后的我们,也是满心欢喜,满身清香:
你是什么人,我的读者,百年之后读着我的诗?我无法从春天的财富里送你一朵花,也不能从天边的云彩里赠你一片金色的云霞。
请打开门来四望吧。从你群花盛开的花园里,采集百年前消逝了的花儿的芬芳记忆。在你心灵的欢乐里,愿你又感觉到一个春晨吟唱的活的欢乐,正把它自己的妙音声,传过了一百年的时光。
闻中
序一 我的“献歌”孙宜学
序二 泰戈尔与“人神恋歌”的传统徐达斯
吉檀迦利(Song offerings)
附录
附录一 191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辞
附录二 泰戈尔1921年给诺贝尔文学奖的答谢辞
附录三 摘自伊沃·斯托尔尼奥洛的葡萄牙语《献歌》译本序
附录四 摘自渡边照宏的日语《献歌》译本序
附录五 摘自德语界对《献歌》诗集的反响
附录六 英国诗人叶芝1912年英语版《献歌》序言
附录七 法国作家纪德1914年法语版《献歌》序言
跋文 东方道种智,证得依林薮
我的“献歌”
闻中君新译《吉檀迦利》,嘱我写几句话,我犹豫再三,难却这份信任,但终归忐忑,因为中国人太熟悉《吉檀迦利》,熟悉到都无话可说了。
我把闻中君的新译分别存在不同地方,手机上、电脑上,并打印了纸质版,无论到何处,随身总有一个可读的文本。不长的文字我却读了很长时间。奇怪的是,我虽然读过《吉檀迦利》不少译本,这次新读,却仍如初读,甚至梦里也出现过文中的句子。经典作品,是不是都有这种日新日日新的阅读新鲜感?
凌晨,一轮新月穿过窗户,自得耀眼。我难以入睡,起,断断续续写下这些字,作为给这部新的《吉檀迦利》的“献歌”和对闻中君为泰戈尔更深地走进中国的人心所做贡献的感谢:
湛蓝的天际,飘过一缕缕白云,
我不知道白云上面是什么,有什么。
但我知道白云下面站着我及与我一样的很多人,
我们都在仰望着白云,在不同的位置,
默念着不同的愿望。
但都朝向你,白云。
狂风暴雨骤至。衣衫褴褛的我,
屈身寻找庇护之所。周围都是像我一样的人。
一道闪电划过,我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影子。
我羞愧难当,于是直起身子,
抻了抻湿透的衣襟,
不再屈身。
春天花开了,漫山遍野,红蓝橙紫。
我的心像拂过群花的清风,透明,澄净。
我私语着每一朵花,交流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酷暑会至,寒冬会来,我们也会再聚。
群花含笑点头,等着陨灭,
和下次新的绽放。
一个乞丐,走在衣饰华丽的人群中,
托着一只破碗,却不哀求,更不呻吟。
无人扭头看看这个同是人的人。
一个小孩跑过来,把一枚硬币放到他的碗里,
乞丐朝小孩笑了笑,街上吹过一阵清风。
有谁知道,乞丐,就是人心。
一只刚学飞的鸟儿,在树下歇息,微喘嘤嘤。
我从她身边走过,她竞毫不避我,
歪着头,眼珠滚动,看着我。
我伸手去捉,她才惊恐飞走,不再回头看我。
我们人啊,最初就是这样单纯的鸟,
何时开始,日日惶惶,如被惊弓?
未知的世界啊,我们都渴盼着你。
只有你知道,有多少人能寻找到你。
甘美的泉,累累的果,都是羁绊。
险峻的山,翻卷的河,都是羁绊。
但我们仍在前行,路上尸骨垒着尸骨,
倒毙的姿势,都是朝前。 每次黑夜降临,落日都会留下一抹余晖为她照路。
每次旭日初升,黎明都会留下一丝朦胧为他遮阴。
都以为黑夜与白昼的进退,是一场拼死的搏斗,
不共戴天,有你没我。
却不知夜是昼的夜,昼是夜的昼,
白是黑的白,黑是白的黑。
思绪有时就像一团燃烧的熔浆,奔突,悃惶,
就像树上惊飞的鸟群,寻找下一次的安静。
谁能给我安静?对我的哀求,诸神无动于衷。
我在燃烧中思索,恍然大觉:
烈焰中的安宁,不能靠水,
只能靠更烈的火!
等待,等待,心中的神,
夜色越来越深,等待的人,很多睡了。
神还没来。神已来了,他在看着等待的人:
等待的人守着夜,神在守着人的心。
最能忍受黑夜中的孤独的人,
才能见到神的真身。
孙宜学
2017年8月上海酷暑中
泰戈尔著的《吉檀迦利(精)》所收录诗歌是充分代表泰戈尔思想观念和艺术风格的作品,亦为泰戈尔获得191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主要理由。“吉檀迦利”是孟加拉语单词“献歌”的译音,这部风格清新自然的宗教抒情诗集是泰戈尔“奉献给神的祭品”。他以轻快欢畅的笔调歌咏生命的枯荣、现实生活的欢乐悲喜,表达了对理想王国的向往、对生命的关怀和思索。语言优美,哲思深刻。英文版《吉檀迦利》经印度哲学研究者闻中精雅的翻译,将泰戈尔诗歌中对生活、理想、生命等方面所要表达的深度以精准的措辞表现了出来,读来深刻优美而又不乏生动轻快之感,是《吉檀迦利》继冰心译本后别样出彩的一个新译本。
泰戈尔著的《吉檀迦利(精)》是亚洲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泰戈尔巅峰之作,以至为美丽的文字写就爱与美、真与善的浪漫献诗,纯真而神圣的生命之歌。本书传神再现泰戈尔诗歌的清逸隽永与晶莹剔透。本书充分代表作者思想观念和艺术风格的作品,这部宗教抒情诗集风格清新自然,是一份“奉献给神的祭品”。泰戈尔以轻快、欢畅的笔调歌唱生命的枯荣、现实生活的欢乐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