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供把鼻子从木盘洞中抽出,弟子便用力踩那个还冒着热气的鼻子。内供横卧着,将鼻子搁在地板上,眼前只看到弟子的双脚一上一下。弟子不时露出同情的神色,俯视着内供的光脑袋,说:
“您疼不疼?大夫说要使劲踩。不过,还是很疼吧?”
内供想摇头表示不疼。可是鼻子被踩住了,脑袋如何动得了,他只好翻翻眼珠,盯着弟子脚上的皴裂,气哼哼地答了句“不疼”。其实,鼻子痒丝丝的地方被踩到,岂止不疼,简直舒服得很呢。
踩了一阵子,鼻子上冒出小米粒似的东西,形状活像烤过的去毛小鸟。弟子停下了脚,自言自语道:
“据说得用镊子夹出来。”
内供不满地鼓着腮帮子,默不作声地任凭弟子折腾。他当然明白弟子的好意,但自已的鼻子像一件物品似的被摆弄来摆弄去,让他很不愉快。内供像一个被自己不信任的大夫动手术的病人,不情不愿地看着弟子拿镊子从鼻子的毛孔里拔出脂肪粒。脂肪粒约有四分长,样子像鸟的羽毛根。
忙活了一通之后,弟子松了一口气,说:
“再烫一遍就好了。”
内供仍然眉头紧皱,一脸不乐意地由着弟子捣鼓。
鼻子再度烫过之后,拔出来一看,果然比从前短了好多,已经同普通的鹰钩鼻差不多了。内供对着弟子递来的镜子,抚摸着变短的鼻子,羞答答、怯生生地端详着。
鼻子——那曾经垂到下巴颏底下的鼻子,如今神话般地萎缩了,蔫头蔫脑地缩在嘴唇上边苟延残喘。鼻子上还留着点点红斑,大概是踩过的痕迹。如此一来,任是谁也不能再嘲笑自己了。镜子中的内供看看镜子外的内供,心满意足地眨了眨眼。
可是,鼻子会不会再变长呢?一整天,内供忐忑不安,不管是念经还是吃饭,一有工夫就伸手摸摸鼻尖。好在,鼻子端端正正地待在嘴唇上方,并没有要垂下来的意思。过了一晚,内供早早醒来,头一件事就是摸摸鼻子。鼻子依然短短的。内供畅快极了,活像抄完了《法华经》、功德圆满一般,好多年没这么舒心了。
可是,过了两三天,内供发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事实。碰巧一个差人来池尾寺办事,他死死盯着内供的鼻子,看个没完没了,话也顾不上说,看他脸上的神气,活像在说内供的鼻子比从前更可笑啦。不仅如此,那个曾经把内供的鼻子掉进粥里去的小沙弥,在经堂外遇见内供时,一开始还低头强忍着笑,有一次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内供有话吩咐底下的僧人时,面对面说话时他们还一脸恭恭敬敬,但只要内供一回头,他们马上哧哧地窃笑,这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内供一开始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模样变化了。但仅靠这个解释,似乎怎么也说不周全。当然,小沙弥和底下僧众发笑的原因确乎在于此,可同样是发笑,和以前鼻子长时相比,如今的发笑似乎意味不同了。若说因为看惯了长鼻子,没看惯短鼻子,所以短鼻子显得更滑稽,那倒也罢了,可是,内供总觉得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以前他们笑得可没这么肆无忌惮哪。
内供放下念了一半的经文,歪着光溜溜的脑袋,时不时地嘀咕一句。每逢此种时候,这位可爱的内供必定呆呆望着旁边挂着的普贤菩萨画像,回忆起四五天前长鼻子的自己,心中郁郁不乐,正可谓“恰似今朝零落人,回首往昔繁华日”。遗憾的是,内供欠缺解答这一疑问的睿智。
人们心中有相互矛盾的两种感情。当然,对他人的不幸,人们莫不表示同情。可是一旦那人勉力摆脱了不幸,别人又感到有点索然无味。稍稍夸张一点说,人们甚至会希望那人再次陷入同样的不幸。不知不觉地,人们虽非有意为之,却对那人怀有了一种敌意。——内供虽然不明了原因何在,却感到不愉快,正是因为他从池尾僧俗的态度中,隐隐地察觉出了这种旁观者的利己主义的缘故。
因此,内供的心绪日益恶劣,不管对谁,动辄便横加训斥。最后,连替内供治疗鼻子的弟子都在背地里说:“内供犯了嗔戒,要遭报应的。”尤其大大触怒内供的,是那个淘气包小沙弥。一天,内供听到一阵高亢尖锐的犬吠声,出门一看,原来那个小沙弥正挥舞着一根二尺长的木条,追打一只瘦弱的长毛狮子狗。若光是追赶倒也罢了,那小沙弥偏偏一边追一边嚷:“看我不打你鼻子!嘿,看我不打你鼻子!”内供从小沙弥手里夺下木条,狠狠打了他的脸。木条正是以前给内供托鼻子的那一根。
长鼻子变短,反倒使内供懊恼不已。
一天晚上,日暮之后骤然起风,僧塔上的风铃发出阵阵鸣声,传到内供的枕边,扰得他心思烦乱。加上寒气沁人,年老的内供再也难以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之际,内供蓦地察觉到鼻子痒丝丝的,十分异样。用手一摸,鼻子潮乎乎地肿胀着,似乎还有点发烫。
“硬是把鼻子弄短,或许出毛病了吧。”
内供按着鼻子自言自语,手法宛如在佛前烧香供花一般恭敬。
翌日清晨,内供照例早早醒来,寺里的银杏和七叶树一夜之间落叶飘散,庭院中仿佛铺了一层黄金,明丽耀眼。塔顶上或许是落了霜的缘故,在熹微的晨光中,九轮灿然生辉。悬窗已经推起,禅智内供站在檐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就在此时,那几乎已被遗忘的某种感觉,又在内供身上复苏。
内供慌忙去摸鼻子。手所触及的并非昨夜的短鼻子,而是从前那根五六寸长、从上唇直垂到下颏的长鼻子。内供明白了,鼻子一夜之间又变回了原样。与此同时,正如鼻子变短时一样,那种欢畅愉悦的感觉也失而复归。
“如此一来,必然再无人嘲笑我了。”
内供喃喃自语。长鼻子在清晨的秋风中晃晃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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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天,我接到了来自果麦文化的翻译芥川龙之介选集的邀约。这邀请不期而至,却正契合了我多年的愿望。在纯文学作品出版殊为不易的今天,译者与心仪作品的邂逅实在是需要机遇,所以尽管当时我的精力并非最佳,还是欣然接受了邀请。
说起来,芥川龙之介一直是国人最喜爱的日本文学家之一,国内已有多个选译本,更难得地出版了《芥川龙之介全集》(山东文艺出版社)。不过,如果我们了解一下芥川的整个创作生涯,就会发现以往的选译本随意性较强而系统性偏弱。前辈们有的因为时代限制等原因,只能翻译手头可得的很少量作品,有的则是将自己在全集中所译作品另行出版为单行本,并不是从读者的角度出发来全面介绍芥川各时期的代表作。至于芥川全集,则由于规模庞大,良莠混杂,显然更适合学术研究之用。
因此,我们在选题之初,就希望做一个充满诚意而贴心的版本。也就是说,我们期许的是一个包含芥川龙之介各时期代表作、全面呈现他的文艺思想和内心世界。同时又能使读者获得最大审美享受和最多信息量的译本。
首先,在篇目遴选和书的体例方面,经过好几轮斟酌,我们选取了28篇芥川的代表作,全面涵盖了他才气纵横的前期、古今并陈的中期和痛切告白的晚年作品。选材时我们不仅考虑作品的知名度和艺术成就。也注意它所反映的主题是否已多次重复,并尽量降低文化背景差异带来的障碍感,使阅读顺畅而愉悦。在书的体例上,由我撰写了一万余字的导读、加了百余条注释和9则解说。导读梳理了芥川的创作脉络,尽可能生动立体地表现了他的创作生涯与内心世界,其中或许有一些主观见解,但都是在严谨研读先行文献之后,怀着深切的理解与敬重之心写就的。对于注释和解说,我们的宗旨是尽量少写,一旦写出就是必要的和有含量的。以前我看前辈译家如周作人的译作时,就很喜欢看他的注释,有时候笔锋闲闲一荡,略说些人事掌故,给文章添了不少味道。因此,在翻译本书时,我也尽力向读者提供更多的信息,比如《毛利先生》中出现了一个戏称“腰便大道”,意思是小职员来来往往的街道,特指日本东京皇宫到丸之内、大手町之间的街道,这一名称缘起于文学研究家马场孤蝶的雅谑,而它变得广为人知,还多亏了《毛利先生》的助力。再如《地狱变》中的堀川大人,前辈译本中写作“堀川大公”,由于中国和日本都并不把尊贵的人称为“大公”,我以前还有点纳闷,不知他到底是皇室亲王还是地方诸侯。后来查找这位大人,才知道日本史上有好几位“堀川大人”,均为摄关家藤原氏的显贵,原来“堀川大人”这一称呼的含义就是他的身份大概是权倾天下的摄政大臣。至于那数则解说,则是在文章背景复杂、靠注释不足以说明的情况下斟酌添加的,比如《大石内藏助的一天》取材于日本家喻户晓的元禄赤穗事件,但中国读者就需要先了解这一大背景。无论注释还是解说,都并不把观点强加于读者,只是为了提供知识上的参考,帮助大家尽可能地接近日本本国读者所能获得的趣味。
其次,在翻译过程中,我把“美感”放在第一位,力求反映出芥川在文辞技巧上的用心。在同时代作家中,芥川可说是最重视形式之美,写作时字斟句酌,恪尽推敲琢磨之劳。他有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又兼通西洋文艺,这使他能够自如地驱使多种文体和文风,或古雅端凝,或哀婉流丽,或庄谐并用,或圆润清澄。著者如此用心,译者也须努力回应原作。尝试不同的遣词风格,如《蜜橘》等现代文中字句追求平易自然,历史小说尤其是中国古典题材中,文辞则不妨稍存古意。例如《秋山图》中,“已罹龟玉之毁”“此图乃是白眉翘楚”“拊掌一笑”等句中,“龟玉の毁扎”“白眉”等皆是芥川原句,显示出他高深的汉文造诣,所以虽然这些词句在现代汉语中并非常用,我还是决意保留以存原作神韵。相应的,文章整体格调既雅,其他用语也须和谐,比如“食案”不宜写成“饭桌”,“手札”也不可换作“介绍信”。总体而言,芥川的文风偏向典雅,所以文中或许存在读来略费思量之处,但文艺欣赏本是一种审美活动,辞采华瞻是芥川文学的独特魅力之一,相信有心的读者自会细细涵泳。
在精炼词句的同时,我还有意识地引入一些异域色彩的审美观念。比如在色彩名词中,日本古代常用“棣棠色”(像棣棠花一样的金黄色)、“丁香色”(煮丁香花苞染成的浅黄褐色)、“桧皮色”(桧柏树皮一样的赤褐色)等词语,翻译时我没有直接意译,而是原文引入并加注。这是因为,这些词语并非单纯表示颜色,它们其实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审美趣味,洋溢着古典的诗情。就像我们传统的“胭脂色”“湘妃色”“秋香色”“藕荷色”,单单几个词似乎就使人看到一个精致的香闺,如果把它们换成“暗红色”“粉红色”“浅黄绿色”“浅紫红色”,则顿时意韵全失。记得在古典文学课上第一次学到“棣棠色”时,对于那蔷薇科的金黄小花,我还全无知识,可是后来我发现它竟然很常见,甚至我居处的楼下都长着一丛丛的棣棠,每次看到那明亮生动的金黄小花,我就会想起有个民族自古爱惜它的颜色。
此外,平安时代女子在穿多重衣装时颜色上有固定搭配,日语称之为“袭”,我把它译为了“叠色”,比如春天穿的“樱花叠色”,一般认为是以紫红为里袍、以白色为外褂,秋天穿的“蔌叠色”,则是以天蓝色为里,以暗红色为表。在《地狱变》中,良秀的女儿被烧死在一个春夜里,她穿的便是“樱花叠色”的礼服,《竹林中》中的女子穿的“蔌叠色”衣裳,事件自是发生在满地落叶的秋日。体会到著者在细处的用心,那遥远的平安时代的风声月色仿佛也与我们贴近了许多。
回顾翻译过程,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它不时地唤起了我当年修读日本古典文学时的记忆,犹如暌违多年的故人,不经意间于此时重见,令人惊喜交加。例如《六宫小姐》中“昔年枕君臂”的那首和歌,记得在日研中心时张龙妹老师讲解“手枕”一词,说这是男女情浓之时以爱侣的手臂为枕,是一个十分旖旎的场景,但由于中国有“曲肱为枕”一词,因此在和歌翻译中常被误为枕自己之臂。时隔多年,在翻译芥川的契机下,我又得以重温那一心向学的单纯时光,不禁十分感慨。再如《大石内藏助的一天》中两位花魁娘子“夕雾”和“浮桥”,自然令人想到《源氏物语》;“岛原”“撞木町”“浮官人”等,也让人想起江户时代那活色生香的浮世风月。在时时遇到故人之外,新知也不在少数,像《枯野抄》中的《花屋日记》、《烟草与魔鬼》中“四无用”的打油诗、内藤丈草的俳句等都是这次翻译的新收获。虽然查找资料颇费心力,但幸而如今书籍丰富、资讯发达,总能满载而归。总之,在迄今为止的译书生涯中,这是我最多品味到“悠然心会”之感的一次翻译经历。
我着手翻译这部书稿,是在去岁仲春,到了提笔写后记之时,则又是一个“百草千花寒食路”的一年春好处。去年此时我正值孕期,而现在幼子已逾半岁,回顾这一年时光,感慨良多。芥川书稿注定与我人生中最特别的一段时期交融在一起。许多次深夜工作时,遥望楼下灯火依稀,天空寒星闪烁,仿佛能听到人生盛年在缓缓流走的声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那也许是我与芥川最接近的时刻吧。
在本书终于付梓之际,感谢我的恩师、北京日本学研究中心张龙妹教授,在翻译中,先生给了我很多指教与建议,还赠予我一套先生亲自校译的《今昔物语集》,尤其是当起初我因身体原因而心存踌躇时,先生笑言“勤奋的妈妈是最好的胎教”,勉励我振作,才终有本书的面世。感谢本书的责任编辑曹曼学妹给我许多有益的启发,她对芥川文学的理解和真诚敬业的态度都令我敬佩。最后,我要特别感谢家人对我的理解和纵容,使我得以在这个特别时期依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在我因不得不卧床而心生懊恼时,我的爱人并未责我草率,而是帮我录人手稿,还故作赞语以宽我心怀;擅写古诗词的老父亲每见文中译诗,必会点评“不合韵”,而后大笔一挥,替我“斧正”,那情景现在想来还让人忍俊不禁,也是我翻译本书过程中最温馨的回忆。
赵玉皎
于2015年春光韶庸之时
芥川龙之介: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
1917年6月27日晚,梅雨季节结束后的一个闷热夏夜,位于东京日本桥的鸿巢饭店灯火通明,嘉客满座。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桌上装点着一簇簇玫瑰和香豌豆花,围桌而坐的皆是当时文坛的中坚与新秀,有谷崎润一郎、久米正雄、铃木三重吉、小宫丰隆、江口涣、佐藤春夫等。这些人的名字将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熠熠生辉,但此时他们的关注与称羡都投给了一个清瘦寡言的年轻人,他就是本次聚会的中心人物——芥川龙之介。这一日群贤毕至,正是为了庆贺他第一部作品集《罗生门》出版。
这位二十五岁的东京帝国大学高才生可谓少年得志。在过去的一年半时间里,他几乎是一帆风顺地完成了毕业、就职和文坛成名等人生大事。他先是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于东大英文专业,随即成为海军学校的英文教官。正途出身并获得一份体面的职业,已是具备了一名男子在日本社会安身立命的资本,更为难得的是,他的才华足以支撑他的文艺理想,他在此期间写下的《罗生门》《鼻子》《山药粥》等佳篇迅速获得世人瞩目,从而一跃成为文坛最闪亮的新星。而且,作为文豪夏目漱石最得意的门生,据说他很可能成为漱石的乘龙快婿,那势必更加助益他的前程。现实已是称心如意,未来又灿烂可期,着实羡煞旁人,难怪日后佐藤春夫不无感慨地回忆道:“我一边思索着自己无望的文学生涯,一边想,身处满座中心、意气风发的芥川是幸福的。”
然而世事往往变幻无常,令人唏嘘感叹。这位日本大正时代最杰出的文学代表,虽然以花团锦簇的盛况华丽登场,但当时的诸人又怎会想到,十年后的同样一个夏夜,身心俱疲的芥川龙之介服下了大量安眠药,在寂寞的雨声中沉入长眠。艺术的辉煌与人生的痛楚并存于他身上,共同构成了芥川龙之介文学的独有意蕴。
世纪末的忧郁
要理解芥川文学,一个不可忽略的关键词就是“世纪末”。“世纪末”指的是19世纪末法国等欧洲国家出现的颓废、享乐、唯美、神秘、怀疑等倾向的文艺思潮,代表作家有法国的波德莱尔、兰波,英国的爱伦·坡、王尔德等人。阅读芥川龙之介的作品,会发现他对世纪末文学情有独钟,甚至写出了“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的名句。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是他生于19世纪末,青少年时代正是世纪末文艺思潮在日本影响最盛的时期,此外也因为他生来气质忧郁而敏感,与世纪末的作家们天然契合,身世带来的忧伤和不安感更加强了这一倾向。芥川日后曾经回忆青年时代倾倒于世纪末文学的情景,“天色渐暮,但他依然热心地看着书脊上的文字。摆在那里的,与其说是书籍,莫如说是世纪末本身”。这种偏好一直持续了芥川龙之介的一生,是潜藏在芥川文学深处的精神底流。
…… 1927年夏天,芥川龙之介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到来。7月22日,好友小穴隆一来看望他,芥川向他托付孩子们。7月23日,他一整天关在书斋中。完成了最后作品《续西方之人》。24日凌晨一点钟时,他来到姨母床边,说了几句话,随后回到书斋,服下致死量的安眠药,听着雨声读了一会儿《圣经》,在睡梦中与世长辞,结束了三十五年的短暂生命。
芥川龙之介留下了多篇遗稿,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一个傻子的一生》,这部作品用五十一个片段小节,象征性地描写了他的一生,可称为他的生平自叙。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电线依然放出锐利的火花。他综观人生,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可是,只有这紫色的火花——只有这空中激烈的火花,哪怕要用生命去换,他也想握在手中。
艺术的灵感、精神的闪光如同电线放出的紫色火花,即便燃烧生命也希望获得一瞬间的灿烂光华——这是芥川龙之介的精神写照。艺术至上是他终生秉持的信念。教养与良善的天性又使他难以舍弃道德与责任,最终,在现实人生和艺术追求之间。他选择了为艺术而殉身,就像《地狱变》中同样殉干艺术的画师良秀,虽然坟上青苔萋萋,已成荒冢,但“地狱变”屏风却长存世间、流光溢彩。芥川龙之介的创作生涯只有十余年,而在他辞世近百年后。作品却依然脍炙人口,他不仅是日本人最喜爱的国民作家,他的作品更在世界范围内被广泛阅读。给人们带来心灵的震动。正如他的名句“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至少对于芥川龙之介而言,艺术之美超越了平凡庸常的人生,他短暂的生命在对艺术的追求中获得了永恒的圆满。
——赵玉皎
《罗生门》是日本著名作家、新思潮派代表人物芥川龙之介的一部短篇小说集,收录了《罗生门》、《杜子春》、《鼻子》、《地狱变》、《竹林中》等二十八篇芥川的经典代表作。其中,以《罗生门》《竹林中》为代表,从独特叙述视角和叙事结构出发,冷峻地观照了“他人即地狱”的彼时日本社会心理。这种畸形的个体心理逐渐演变成为一种习惯性的社会心理,发人深思。
《罗生门》精选芥川龙之介28篇短篇小说,既有《罗生门》《竹林中》《地狱变》《河童》等最广为人知的经典名篇,同时也收录了《英雄之器》《南京的基督》《丝女手记》《枯野抄》等国内罕见译作。完整涵盖了芥川龙之介才华横溢的前期、古今并陈的中期和痛切告白的晚期代表作,力求立体展现芥川的生涯和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