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又是谁寄来的?好像使你仍旧很伤心的样子,我可以再看看吗?”
“只要你不见笑我,你就只管拿去看。”
司马起擦了擦眼泪,把雪尘的信也递了过去。在虎子看信的时候,他少不得又思忖了一会子。雪尘的信是十一月九日写的,阿珠是十一月十日写的,从这点子猜测,阿文大概先遇雪尘而后遇阿珠,两人都叫阿文转交林不鸣附上给我的,但是这里我感到奇怪的,为什么阿文自己却不写一封信给我呢?照理也该告诉我一点儿家里的消息。不过仔细一想,我自己也太不应该了,上海家里的地址我是知道的,为什么这两年来我自己不想写一封信呢?他正在这样责备自己,听虎子又笑起来,说道:
“阿起,你的女朋友到底有几个?而且个个这样痴心多情,不要说你看了要淌眼泪,就是我铁打心肠的虎子,心里也会感到一阵悲酸起来,这是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阿起,我劝你还是快快写回信去安慰安慰她们吧。”
“虎子,说起来真是惭愧,过去我总觉得太荒唐一点儿了。不过这两个姑娘确实是我生命中的知音,她们对我是万分的热诚,而且平日对我更是万分的有益,假使我肯听从她们两人的话,何至于弄到今日这个地步呢?”
“确实,从这两封信看来,她们不但是多情,而且思想也不平凡。”
虎子听他这样说着,低下头,似乎有点儿惶恐的样子,于是也不再拿什么话去取笑他,表示很正经的神气回答。谁知就在这个当儿,忽然听得噼噼啪啪一阵机关枪的声音冲破了这沉寂的空气,这声音当然使两人都吃了一惊,虎子立刻站起身子,很紧张地问道:
“你听,这时哪里的枪声?”
“呀!怎么枪声愈来愈多了?”
阿起也站起身子来,两人急忙走到窗口旁,探头向外一望,只见漆黑的天空,西方角上透露了一层红光,在红光之中还冒着黑烟。这时夜风更紧,犬吠之声不绝于耳,虎子说声不好,正欲返身出外,见室外走近一个弟兄来,向虎子说对方在进袭了。虎子、阿起也不回答什么,大家匆匆都奔到外面去了。
阿起与弟兄们在黑魃魃的道路上像蛇形似的进行,他们机警地在树蓬中一闪一躲,运用他们的射击技能,在每发一声枪响之后,总需要有一点儿代价,绝不浪费一颗子弹。可是今夜的来势比往常凶猛了,弟兄们简直有点儿抵挡不住,可是大家都没有退的意思,虽然前面的黑影都一个一个地倒下来,但后面还是一个一个冲上去,直到身上挂了鲜红的血花,这也是他们尽了最后的责任。
凭了阿起两年训练的经验,他已有英勇的气概、机警的头脑、灵敏的感觉、巧妙的射击,他提了一架精巧的机枪,在土壕树丛的一角,对准了前面无数豺狼似的黑影,他来了一个痛快的表演。可是忽然间一颗流弹穿过了他的手臂,他喔哟了一声,虽然他是感到这样的疼痛,不过他的痛苦已被满腔沸腾的热血麻木了知觉,他一些也没有觉得,虽然眼看着鲜红的血水从他手臂上一点儿一点儿淌下来,但他的感觉上,这仿佛是皮肤上排泄出来的汗液。他咬紧了牙齿,他还紧扶了唯一宝贵的家伙,望着火光飞冒、血肉横飞中每个像烟煤涂过一样的黑影,继续他扫荡的工作,不过他的血已流得差不多了,他再也支撑不住了,终于尽了他最后的责任,在草丛内倒了下来。
夜风是更吹得紧了,天气也突然转变得严寒了,忽然间空中飘飞起鹅毛般的大雪来,雪是愈落愈大,顷刻之间,满荒郊的树林茅屋顶盖上都罩了一层雪白的颜色。这时阿起躺在草堆上,雪水都浸湿了他的衣服,他浑身都感觉异样的不舒服,在这一种熬煎之下,真所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心中的痛苦,岂是作者一支秃笔所能形容万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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