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悲剧都是爱与秩序的冲突。
——海灵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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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上帝创造狗儿,是为了教会人类什么是爱。
我家的小葡萄证明上帝确实有此意图,它小小的躯体里仿佛装有爱的核动力,源源不断地释放出爱的能量。
早晨七点钟,小葡萄准时地跳上床,到我的枕边将我唤醒。
我抱着它,四目相视,“老唱片”开始播放,毫无新意,但绝对真情流露。
“小家伙,小东西,小心肝,妈妈爱你,怎么爱你都不够……”
这是我每天起床前的“早课”。
当我腾出一只手,摸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小葡萄立刻跳下床奔向卫生间,蹲在浴缸边等着我,陪伴我在卫生间捧着手机“晨读”。
我的微信朋友圈人才济济,从贩夫走卒到才子佳人,各路神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信息量极大。
卫生间晨读让我有皇帝“批阅奏折君临天下”的感觉。
卡卡的图文总是格外吸引眼球,我不曾见过比他更爱在朋友圈里搔首弄姿作秀的男士。他永远是镜头的焦点,当仁不让的“男一号”,穿了增高鞋身高仍不足一米七,身材短小却气场强大,派头不凡。“男一号”醉眼蒙眬地一手举着斟满红酒的高脚杯,一手插在裤兜里,身边围着一群比他高出许多的惊艳美女。
这个画面经久不衰地出现在他的朋友圈,随着季节轮替,“男一号”身穿不同的服装,左抱右搂的美女也总是不相同的,相同的是他春风得意和傲视群雄的表情,照片发出掷地有声的宣言:瞧,我是了不起的陈卡卡!
这个在朋友圈里夜夜笙歌灯红酒绿穷奢极欲的男人是我前夫钟涛的一母同胞兄弟,那个出生在饥馑年代被钟家外婆丢弃的小男婴,虽然未曾做过DNA鉴定,但钟涛对此深信不疑。
卡卡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探讨他的身世,一口咬定自己出生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言谈中嘴里总是挂着“我爸爸”“我妈妈”,具体细微,言之凿凿。例如皮肤像妈妈,脑门像爸爸。他很注意保护皮肤,一年四季戴棒球帽,遇见阳光立刻伸手拉低帽檐,嘴里不厌其烦地嘀咕说:“我的皮肤像我妈妈,太娇嫩,容易晒伤……”他还喜欢变更自己的年龄,刚认识的时候他自报家门说生于1965年,后来变成1969年,如今在他的朋友圈里自称是承上启下的“70后”……
我对卡卡一向鄙夷不屑,却又忍不住关注他在朋友圈的高调作秀,心里的感受五味杂陈,疑惑重重,每每举着一双福尔摩斯的眼睛,试图从光怪陆离的各种“秀”中找到破绽,证明他不过是在虚拟的网络世界扮演一个子虚乌有的角色。
人们总是慷慨地把锦上添花的祝福送给不相关的人,对亲近的人却免不了嫉妒苛责。这是人性的弱点。
我对卡卡的成见是不是我的人性弱点在作祟?
对此,我感到困惑。
我的眼睛看着图片里的卡卡举着高脚杯美女环绕,脑子里总是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的最初印象,他是那么瘦小,那么土气,穿着一件布料低劣做工粗糙的西服,长长的衣袖上缝着歪歪扭扭的标签,可能是因为衣服太大显得他弱小单薄得有些可怜。
那时还是我丈夫的钟涛刚刚拿到澳洲的学生签证,他以为自己这一去再也不会回国了,专程回老家探望年迈的外婆。在他的生命中有两个重要的女人,一个是他的外婆,一个是他的女儿贝贝。此行无异于与深爱的外婆生离死别,看她老人家最后一眼。外婆大概也感觉到这次祖孙见面不同寻常,将隐藏心中二十多年的家族秘密告诉他。1963年冬天钟涛母亲生下一个小男婴,外婆亲手把小男婴扔在西街油条铺门口,油条铺店主阿蹁每天早晨四点半开门点火烧油锅,外婆四点一刻放下襁褓中的婴儿,偷偷躲在一个阴黑的角落关注着小男婴的命运,十五分钟之后,阿蹁准时开门了,外婆亲眼看着阿蹁弯下腰抱起婴儿。从此油条铺成了外婆每天必去的地方,阿蹁给捡来的孩子取名叫卡卡,卡的发音在当地方言是捡拾的意思。
根据外婆提供的信息,钟涛很快就找到了卡卡。这时卡卡正准备闯荡北京寻找他的初恋“冬妮娅”,几年来他买卖从海边渔船走私上岸的台湾香港生产的眼镜、录放机和塑料手表挣了一笔钱,成为令人艳羡的“万元户”,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资本去北京追求“冬妮娅”了。就在这时,天上掉下来一个在北京工作的“老乡”,这个老乡慷慨承诺为他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卡卡喜出望外,当即要求跟钟涛结拜兄弟,改口叫“哥”。
他们决定一起北上,因为时间仓促,卡卡又不配合,所以没能正式认亲,钟涛设饭局安排卡卡与外婆见了面,私下对外婆拍胸脯保证会照顾好卡卡。
在开往北京的列车上,钟涛试图与卡卡认亲,诱导他回忆身世,卡卡的陈述让钟涛无计可施,他是那么地爱他的双亲大人,为自己生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感到由衷的自豪,洋洋洒洒如数家珍地说了一家三代人的故事,他的父母是教授,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的祖父是早年留学美国的博士,为了报效祖国放弃了美国绿卡……
这一路四十几个小时,能说会道的卡卡控制着话语权,以至于钟涛找不到任何缝隙把话题引向探索各自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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