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别墅》的库房是一幢废弃的教堂,位于诺波利靠布里克顿斯那侧的一条阶梯式窄街上。奥伯恩从主廊道进去。西边设了个简陋的硬纸板搭的办公室和接待室。接待室里那个洗礼盆当烟灰缸用。一个染了头蓝发、上了些年纪的女人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打着字。奥伯恩叩敲移窗的时候,她没有理睬,后来起身把玻璃板滑向一侧。她接过奥伯恩推到眼前的订单,用毫不掩饰的厌恶表情瞥了他一眼。这个女人说话一本正经。“你最好在这儿再等等。”奥伯恩在洗礼盆附近漫不经心地跳了几下踢踏舞,梳了梳头发,吹着那个不断循环的口哨。忽然一个穿了件棕色外套、拿着个书写板的枯瘦男人走到他身边。“大洋彼岸书屋的?”他问道。奥伯恩耸耸肩,跟着他走了。两人一块儿沿着螺钉拴住的书架构成的长长通道慢慢走过去,老头儿推着辆挺大的推车,奥伯恩背着双手在稍微前面点走着。每走几码,仓库保管员就站住不动了,恼火地喘着气,从书架上拎起厚厚一摞杂志。推车上载的东西逐渐多起来。老头儿的喘气声在教堂四周嘶哑地回荡着。到了过道的尽头,他索性坐在推车上,坐在那几摞干干净净的杂志堆中间,咳嗽起来,朝一张纸巾里连咳嗽带吐痰,折腾了足有一分多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纸巾和里面发绿的东西叠起来,放回衣兜。他对奥伯恩说:“来吧,你年轻。你来推这东西。”奥伯恩说:“你自己推这破玩意儿吧。这是你的活儿。”说完,给了老头儿一支烟,还替他点上。
奥伯恩冲着书架点着头。“你在这儿看了不少书吧。”老头儿恼火地出了口气说:“全是垃圾。都该禁售。”他们继续往前走去。到了尽头,趁着在发货清单上签字的时候,奥伯恩说:“今晚你跟谁搭班?是办公室里的那位女士吗?”仓库管理员被逗得挺开心,咯咯咯的笑声像铃铛般响彻四周,随之,又化作一阵咳嗽。他有气无力地靠住墙,完全恢复过来后又昂起头,意味深长地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可是,奥伯恩已经转过身,推着那些杂志出去,朝货车推过去。
露西比波琳大十岁,略微有些发胖。可是她的公寓又大又舒服。她是正式护士,波琳还只是个实习生。两人互相对对方的事儿完全不知情。奥伯恩在地铁站给露西买了朵花。露西给他开门时,奥伯恩递上花,虚情假意地鞠了一躬,把鞋跟踢得咔嗒作响。“谢罪之礼?”她轻蔑地说,然后把黄水仙拿走。她领着奥伯恩走进卧室。他们并排坐在床上。奥伯恩有些敷衍地往上抚摸着她的大腿。她推开奥伯恩的胳臂说:“坦白吧,最近这三天去哪儿了?”奥伯恩几乎想不起来了。有两个晚上跟波琳在一块儿,一个晚上跟哥哥的几个朋友去酒吧了。
在粉红色的灯芯绒床单上,奥伯恩舒服地伸伸腰。“你知道……给哈罗德打工经常干到挺晚。书店要改装。诸如此类的事儿。” “就是那些黄书嘛,”露西带着细细的尖声笑着说。
P17-19
伊恩·麦克尤恩(1948-),本科毕业于布莱顿的苏塞克斯大学,于东英吉利大学取得硕士学位。从1974年开始,麦克尤恩在伦敦定居,次年发表的靠前部中短篇集就得到了毛姆文学奖。此后他的创作生涯便与各类奖项的入围名单互相交织,其中《阿姆斯特丹》获布克奖,《时间中的孩子》获惠特布莱德奖,《赎罪》获全美书评人协会奖。近年来,随着麦克尤恩在主流文学圈获得越来越高的评价,在图书市场上创造越来越可观的销售记录,他已经被认可英国的“国民作家”,他的名字已经成为当今英语文坛上“奇迹”的同义词。
伊恩·麦克尤恩1972年毕业于英国东英吉利大学创作硕士班,1975年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获萨默塞特·毛姆奖,1978年出版了第二部短篇小说集《床笫之间》,均获巨大成功。他的短篇小说语言简洁典雅,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在貌似沾染色情的描写背后潜藏着严肃的意义。他早期的这些短篇处理的题材相对狭窄,大多反映带有病态意味的性心理和行为。在最初的两部短篇小说集中,麦克尤恩自由放任的想象力就已初现端倪,这些小说构成了一个由充满不合时宜、颓废、反常、被遗弃的人组成的世界,情节既怪诞又残忍,性、死亡、乱伦乃至残杀儿童的主题赫然在目,但作者却用优美精确的语言来承载这些令有些人觉得不适、不安、恐怖然而又仿佛源自生活某个晦暗角落的题材。他的短篇小说可谓精确描述和黑色幽默相结合的产物。有人评论他行文之冷静与准确犹如艺术品手工场的说明书。
虽然麦克尤恩后来几乎不再经营短篇,但是对自己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发表的那批短篇却非常珍爱。他1983年接受专访时谈到,“我创作那些短篇的态度非常严肃,写的时候速度很慢。我会始终不渝地支持它们”。有评论者认为,这批短篇值得我们关注,理由如下:奠定了麦克尤恩作为年轻作家的重要地位;不少评论家对之颇为重视;麦克尤恩本人非常珍惜;这批短篇以各种不同而又复杂的方式指向后来的长篇创作。另外,这批短篇本身就魅力独具。
麦克尤恩的这些短篇自发表以来始终有大批崇拜的粉丝,很少遭到过冷遇,甫一露面,便引起某些评论家的关注。这两部集子出版后不久,美国的重要评论刊物《党派评论》和《斯温尼评论》就曾提及和评介。我们暂且把讨论的重点放在他的《床笫之间》上。赫尔米奥尼·李在《新政治家》杂志上对这部短篇集的评论就非常正面和积极。她写道:这七个短篇是对荒芜和变态生活优美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描写,最初的震撼过去后不会轻易被忽略,那种别致的痛苦和失落的意象回想起来似乎深有所植。在《观察家》杂志上,这位评论家声称麦克尤恩在这本集子里显示出卓尔不群的小说家应该具备的特质,频频向欲望、尴尬和社会疏离投去冷静和准确的瞥视,同时又非常好玩。不过也有个别评论家毫不掩饰对麦克尤恩创作题材的反感。卡洛琳娜·布兰克伍德认为麦克尤恩别具一格,对都市的荒凉景致描写鲜活生动,善于营造令人难忘的危险氛围。但是,某些冒犯普通人底线的不爽描写也让他付出代价,刻意让人惊愕,导致对话的扭曲几近荒唐,而且情节构思上人工斧凿的痕迹较为明显。尽管如此,无论普通粉丝还是写作界人士,总有人依然对这批短篇珍爱有加。
……
同样有趣的是,麦克尤恩让自己的主人公活动的场所大都是封闭、幽暗、发臭、阴雨绵绵的地方,荒凉的小街,堆满废品的场院,枯燥乏味的办公室,人烟稀少的小酒馆,堆满色情刊物的库房,很少让他们衣着光鲜地出入于富丽堂皇的大厦豪宅。说实话,这样的背景安排我很喜欢。在这样的地方,麦克尤恩便于让他的人物屠杀活物,便于让他们有相称的空间施展变态的举措,比如被捆绑起来。老麦将其主人公不是变相囚禁,就是搁置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往往两者据其一。
评论家经常称道的麦克尤恩的语言可毫不隐晦,几乎是简洁明了的典范。他的语言干干净净,规规矩矩和变化多端交织,控制得游刃有余,好像一个炉火纯青的少年作家修炼到了很高的境界,已经完全不屑复杂,不屑结构,不屑口语和书面语之别,只以平常心巧夺天工。这在第一人称叙述的作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猿猴和富商的自言自语可见一斑。在非第一人称叙述的作品中,语言风格具有鲜明的中性色彩,不去过多地堆积主观描写,到位即可,而且留白很多,时而正式,时而不正式,不会因为中性而显得单调。很多时候,麦克尤恩有意从简单的词汇库存中提取自己所需,然而简单的词汇组合出的句子含义却未必简单。早年翻译他的《蝴蝶》、《与关在壁橱里的人对话》、《夏季的最后一天》、《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立体几何》等短篇时我就已有这种感觉,由于题材的变化,这些叙述风格到了《床第之间》时已经略有调整,但底色依然如故。他喜欢使用并列句,不怎么爱用从句,至于枝枝蔓蔓的插入语,能剪掉就剪掉,所以读他的英文时,感觉就像句子的正方体和长方体在往前行进。
早年我偶尔会遗憾在写完自己的系列短篇集《果园之火》后方才遇到麦克尤恩,如果早些相遇,也许麦式黑色和怪诞味道可以对我多些启示。如今我差不多已经翻译了麦克尤恩这两个短篇集里的所有作品,可是写作的取向已经不允许大面积地向他的短篇学习了,或许这样的翻译式学习进入潜意识的黑海后,经过激荡搅拌,没准哪天会化作灵感和创造力,助我写出属于自己的好东西。若要细究,麦克尤恩固然会有瑕疵,可是对任何写作学徒而言,老麦的短篇理当属珍之在手的学习参考典范。
杨向荣
2015年4月
《床笫之间(麦克尤恩作品)(精)》是伊恩·麦克尤恩继《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之后的第二部短篇小说集,是作家重要成名作,共收录七个短篇,精巧、尖锐而阴郁。描写了畸零者在世界面前的孤独,变态者对人生的茫然,扭曲者对世界的报复,不可思议却异常勇敢,愈发逼近人拒绝观看的真相。
“恐怖伊恩”不折不扣的代表作。
《床笫之间(麦克尤恩作品)(精)》里的七个短篇均与怪诞和变态的纠结有关。作者伊恩·麦克尤恩使用了诸多超现实的元素,却将其天衣无缝地融人日常生活中。
这七个短篇犹如七则寓言,不过处理的并非教义和启示,而是人性中潜在的怪诞和黑暗,译者以为它们不是来自纯粹的现实生活,而是出自智性想象的构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