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是我的货币:我靠经营秘密为生。欲望的秘密。人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最害怕的是什么,这里面隐含的秘密。爱情为何艰难,性为何复杂,生活为何痛苦,死亡为何离我们如此之近却又觉得它相距甚远,这些疑问隐含的秘密。为何快乐与惩罚密切相关?我们的身体怎样说话?为什么让自己生病?为什么想失败?为什么快乐难以承受?
一个女人刚离开我的诊室,另一个病人将在二十分钟内到达。我调整了一下诊疗沙发上的垫子,坐在扶手椅上休息,一边品茶,一边默默思考我们谈话中出现的意象、句子和词语,以及其中的衔接与停顿。
这些日子,我开始经常思考自己的工作,自己遇到的问题,以及这如何成为自己的生活、职业和乐趣。更让我困惑的是我觉得自己的工作是以一桩杀人案开始的——今天正好是周年纪念日,但是如何给那种事定性呢,在我的初恋阿其塔永远离开之后?
我是一名精神分析医生,换句话说,是思想与迹象的阅读者。有时候我被称为心理专家、治疗师、侦探、开门者、挖掘丑闻的家伙、纯粹的江湖骗子。就像修理汽车底盘的汽车修理工那样,我的工作在表层以下:幻想、愿望、谎言、梦想、噩梦——世界底下的世界,虚假外表下的真实话语。我认真对待那些不可触摸的东西,哪怕最怪异的也不例外。我进入语言去不了的地方,或者它停下的地方——“难以形容”——而且一大早就是如此。
我听过人们如何受到自身欲望和负罪感的困扰和恐吓,我给悲伤换上其他说法。那些灼痛自我、影响甚至损害身体健康的秘密,那些伤痕累累的经历,被重新敞开,以便修复心灵的创伤。
在内心的最深处,人们比自己愿意相信的要疯狂。你会发现他们害怕被人吃掉,会震惊于他们渴望吃掉别人。他们还想象自己好端端地会爆炸、爆裂、溶解或者受到侵犯。他们恐惧自己的爱情关系还包括尿液与粪便的交换,其日常生活也被这样的恐惧所渗透。
在倾听开始之前,我总是喜欢闲聊,这是这份工作的必备条件。现在我听到太多了,人的恶臭也源源不断地流人我的身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许多现代主义者一样,弗洛伊德特别优待琐碎的东西,你可以称他为首位“发现”艺术家,他从那些通常被人丢弃的垃圾中寻求意义,这份苦活儿,需要对人密切了解。
现在我的生活还出了别的事儿,几乎是乱伦的那种,谁能料到呢?我姐姐米里亚姆和我最好的朋友亨利热恋上了。我们各自的生活正在被这种不太可能的关系所改变,甚至动摇。
我说不太可能,是因为他俩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你永远想不到他俩会凑成一对儿。亨利是戏剧与电影导演,一个无所顾忌的知识分子,他酷爱聊天、思想和新事物。而米里亚姆则粗野极了,虽然大家总认为她“生机勃勃”。他俩彼此认识多年,有时米里亚姆还陪我去看亨利的节目。
我猜姐姐那时一直在等着我约她去,我花了一阵子才注意到这点。虽然这往往颇为费力——她那破碎的膝盖骨无法承受日益增加的体重——但离开房子、孩子和邻居,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通常会对这样的外出印象深刻,但也觉得无聊。除了不喜欢戏剧之外,她喜欢剧院的一切。她最喜欢的是幕间休息,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烟草的味道。对此我与她的看法一致。我看过许多糟糕的演出,但其幕间休息却很棒。亨利自己呢,随便是什么戏剧,开幕不到一刻钟,他都会毫无例外地睡着,若是由朋友导演的戏剧,更是如此。他毛茸茸的头靠在你脖子上,在你耳边轻轻打着鼾,鼾声就像是一条受污染的小溪在汩汩流淌。
米里亚姆知道亨利从不会把她的意见当回事,她不怕他,也不怕他的浮夸。据说对亨利,尤其是对他的作品,你得赞美到自己都脸红了,还不罢休。米里亚姆不仅不赞美他,也觉得无此必要。她甚至喜欢嘲弄亨利。有次不知是看易卜生还是莫里哀的一部戏,或者某部歌剧,剧终后在休息室,她声称该戏太长了。
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亨利从灰白的胡须里用低沉的声音说:“我觉得,从剧首到剧终正需要这么长时间。” “噢,这戏本来可以更紧凑些,这就是我想说的。”米里亚姆回答。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