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淅拉,淅沥,淅拉
他左腿剧烈的疼痛,沿着腹股沟一直疼到膝盖,他是给疼醒的。不过,疼痛的源头在别处,他现在再也清楚不过了。他用大拇指使劲按尾骨以上的部位,当他按到第三和第四节脊椎时,感到全身像触了电似的,好像那个部位有一个雷达中心,向四处发射电波,从颈部一直通到脚指头。他试着在床上翻身。一开始尝试,就疼得他像要瘫痪了似的。于是他侧卧着,不应该说是侧卧,而是半侧着身子撑着,那可不是一种完美的姿势,只是作为过度试图那么撑着。他半侧着身子不动,就像某些意大利巴洛克绘画上的圣女或圣人似的,他们由于笃信基督修行禁食,个个都体态优雅地悬空卧躺在那里,那是画家用画笔悉心勾勒出来永恒的形象,因为疯狂的画家,往往又都才华横溢,他们特别能抓住画中人物没有完成的动作,而通常画中人也是疯子,绘画的奇迹以一种古怪的万有引力形式得以完成,而那种引力好像源自地心的重力。
他试着动了动脚趾。活动脚趾稍有些疼痛,包括大脚趾,这样做是有些风险的。他就这样待着,身躯不敢挪动哪怕是一毫米。他看着脚趾头,想到了那个可怜的布拉格男孩子,有一天他醒来时失去了语境,就是说,他仰面躺着,身子底下不是他的脊背,而是甲壳,男孩子望着小房间的天花板,不知为什么,他把天花板想象成天蓝色。他徒劳地挪动毛茸茸的足,不知如何是好。这种思绪令他恼怒,并不是因为这个比喻,更多的是因为事情所属的那个范畴:文学,还是文学。他力图对自己的处境作一种现象化试验性的诠释。他鼓起勇气,侧身挪动了一毫米。疼痛像利箭一样立刻准确地从第四节脊椎向他射来,先是到达颈部——他几乎能听到咝咝声——然后从颈部沿着相反方向抵达腹股沟,并扩散到整条大腿。《有如跟自己的身体说话》那本书,他是带着玩世不恭的心情,不过,也是带着好奇的心理阅读的,这一点他不能否认,那本书很畅销,可能从科学性来说并不那么可信,不过,为什么人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说话呢?有人不是还对着墙壁说话吗?他年轻时曾读过一位作家写的小说,那位作家一度享有盛名后来又被人忽视,那是个有个性的人,在一些事情上特别认真,他在那本书里与自己的身体对话,而且还跟身体的某个确切的部位说话,他称那个部位为‘它’,从而衍生出一番非同寻常的谈话,不过,这里的情况却不同,他身上的这个‘它’不一样,他只是说:“大腿啊,大腿!”他动了一下大腿,而大腿却以刀割似的疼痛作为回答。对话无法进行。他十分小心地挪动了左腿,疼痛就集中到脊椎。可恶的脊椎!他又恼怒之极。他想,如果他把那位与自己已经很有交情的大夫请来,那位大夫会对他说,他是因文学而得的病,以往大夫早已这么说过。他仿佛听到大夫说:“我亲爱的,问题首先就在于你的姿势不对,而且为了写东西,你不但整个一生连坐的姿势都不对,问题是你总写东西,我不是说你,好好的符合健康的舒适生活你不过,比如说,业余时间上游泳池或穿着短裤跑步,与你同龄的男士们都这样,而我看你整天弓着身子写你的书,而且你还像没发好酵的圆甜饼那样扭曲着身子,你的脊椎像是暴风雨中的大海那样波浪起伏,如今你想修复它已经来不及了,你可以尽量少损伤它。你好像看不懂我给你带来的X光照片,为了让你彻底明白,明天我把在大学学医时用的塑料脊椎模型给你带来,模型可以拆卸,我按照你的脊柱形状搭成模型,这样,你能就好好看看自己把脊柱都糟蹋成什么样了。”
“我们给她安上了吸氧器,因为她呼吸有困难,”医生说道,“但情况稳定,您尽管放心。”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天夜里您尽管放心,她会挺过去的。”他踮着脚尖走进病房。房间半明半暗。邻床的女病人在睡觉。她是一位略微肥胖的金发女士,头天她整个下午都在打手机,她穿着休闲便服躺在床上,她说等着医生尽早给她做手术。她还补充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正好今天让我住了院,复活节这几天我们在伯尔多维内雷的饭馆总是顾客盈门,您知道,亲爱的(她就这样称呼他),我们的饭馆被收录在米其林导游手册里,在利古里亚大区,这样的饭店只有几家,您想想,我正好就在这几天来做这个小手术,就为了胆囊里的四颗结石,可饭馆的顾客在那里排着队呢,还能有比这更犯傻的事吗!”“阿尔曼多,阿尔曼多!”(她丈夫应该就叫阿尔曼多,就在这时他打了她的手机)。“请你别让蕾奥波尔狄娜摆放桌上的餐具,她尽力想做得更好,可是她总是摆错酒杯,葡萄酒的杯子老摆错地方,我整个冬天都在跟她讲解,但她不进脑子,她是当地姑娘。再见,阿尔曼多,拜托了!”跟阿尔曼多交待清楚后,她又继续说道:“您要知道,亲爱的,顾客都是很讲究的,他们几乎都是米兰人,或是伦巴第大区的人,正像您教过我的那样,伦巴第大区是我们国家的火车头,那里的人都有钱,因为他们会工作,他们挺讲究,这大家都明白,而如果一个米兰人对你说,我付钱,不过我得提要求,那你就不能有二话,因为人家付钱给你,就得有要求,您明白,这是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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