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弱的小个子女人从一辆小型载重汽车里走出来,头发为黄色,十分细薄,面庞狭长,嘴唇薄而苍白,不露一丝笑容,眼睛似蓝色的瓷器。由她开车。她一句话也不说。我们行驶于一条非常狭窄的公路上,穿梭于两边幕布般的树木间,随后风景完全暴露。我们沿着大海开车,穿越细小的支流,水面已结冰,紧巴巴的。
你就睡那儿。他们指着客厅的一张长沙发对我说。
“哦!谢谢。”我说。
“我们为渔民制作渔网。一些地曳网。我们认识科迪亚克所有人。我们会为你找工作。”
“哦!谢谢。”
“坐下吧,就当在自己家,这儿是厕所,那儿是浴室,这儿是厨房。你饿的时候,从冰箱里弄点吃的。”
“哦!谢谢。”
他们很快忘了我。我坐在一个角落里。我刻着一段木头。随后我走出门,想给自己找个窝棚。可是天太冷了。大地呈褐色,雪迹斑斑。山体暴露,上头是开阔的灰色天空,如此之近。我返回时,他们正在吃饭.我坐在长沙发上,等着这一阵过去,等着夜里,等他们消失,或可放松,或可入睡。
他们把我放在城里。坐在一张长凳上,面朝港口,我吃着爆米花。我数着自己的钱,纸币和小硬币.我得赶紧找到活儿。一个男人在码头上喊我。白色天空之下,他英俊得像一尊古代雕像,灰色的海水衬出他的轮廓。他身上的刺青爬到头颈处,顶着深暗色的头盔,桀骜不逊的头发呈拳曲状。
“我是尼基弗洛斯,”他说,“你呢,你来自哪儿?”
“来自远方,”我回道,“我是来捕鱼的。”
他看着讶异。他祝我好运。
“没准儿,不久之后见?”穿过街道前,他冒出来一句。
我看着他走上对面的人行道,踩着光秃秃的水泥地,大跨三步,推开一栋简朴的四方形木质建筑的大门——上面写着“BandB”酒吧。在两扇镶玻璃的窗户之间,其中一扇已龟裂。
我起身,走下栈桥。一个胖胖的男人从一艘船的甲板上喊住了我:
“你在找什么吗?”
“找工作……”
“那就上船吧!”
我们在机械室喝了一杯啤酒。我不敢讲话。他很友善,教我打了三个结。
“现在你可以去捕鱼丁……”他对我说,“但是找活儿干时,讲话尤其要镇定,要让你身边的那些男人想跟你打交道。”
他递给我又一杯啤酒,令我想起烟雾腾腾的酒吧。
“我得走了。”我吐出一句。
“想来的时候就来,”他说,“如果你看到这船在码头,不要犹豫。”
我沿着船坞重新出发,一艘艘船问过去。
“你们船上不需要人吗?”
没人听我说,断断续续的话语随风飘逝。我得重复很久,直到有人回应:
“你捕过鱼吗?”
“没有……”我吞吞吐吐。
“你有证件吗?绿卡……捕鱼许可证?”
“没有。”
别人用奇怪的眼光打量我。
“去远处看看,你肯定能找到……”他们对我说,依然和善。
我没找到。我回到我的长沙发上睡觉,肚子因为爆米花而膨胀,几近炸裂。别人建议我做保姆的活儿一一照看那些外出捕鱼人家的小孩。这是一种可怕的耻辱。我拒绝了,带着一种温柔的执拗,头低着,从左晃到右。我询问哪儿有渔棚。人们用一种含糊的语气搪塞我。看来,我得帮着让我留宿的人编织渔网。
然后,我终于找到了.同一天内,别人向我提供了两份水手职位:沿着海岸线,用地曳网捕鲱鱼;或是登上一艘延绳”钓鱼船,在公海捕黑鳕鱼。我选择后者,因为听上去更美,延绳,这得多么艰险,船员势必皆为饱经风霜的水手。招我进去的男人高大且瘦,朝我投来惊讶而又温柔的目光。当他瞧见我那花里胡哨的包,还有站在他跟前的我,他仅仅说了句:“有激情,很美啊。”说完,他的目光更为坚定。
“从现在开始,你得证明自己。我们有三周时间准备船只,把钓鱼线恢复原状,给延绳钓挂上诱饵。如今,你人生唯一的目标,便是为‘叛逆者’工作,夜以继日。”
我想要一艘船接收我,在起风的静默夜晚,我低语。我们已工作一段时日,在当地一处潮湿的场所,马口铁的大桶牵着延绳钩。我们修补钓鱼线,更换脱落的细短绳”和歪斜的钓鱼钩。我学着铰接渔线。在我身旁,一个男人沉默地劳作着。他到得晚了,眼神空洞。船长大声训斥。他身上飘出啤酒味。他还嗜烟。他时不时地啐唾沫,啐在他跟前永远不干不净的杯子里。正对着我,则是向我微笑的耶苏。耶苏是墨西哥人。他矮小粗壮,脸庞浑圆,闪着金光,脸颊为杏黄色。一个小伙子从昏暗的小间里走出来,后头跟着一个十分年轻、胖乎乎的姑娘.她是印第安人。走过我们面前时,小伙子低着头,神情困惑。
“瞧,史蒂夫昨天晚上可走运了……”船长讪笑。
“如果你把这叫走运。”我旁边那位答道。随后,他同我讲,双眼依旧盯着他的铁桶,眼皮都不眨一下:“谢谢你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