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顶华丽的软轿穿梭在宫墙下。软轿旁边,白衫青年趾高气扬,尖声呵斥抬轿的太监。
冯岳山面露愠色,情不自禁便要冲上前去。
“岳山。”沈天翰连忙伸手拦住他,低声提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是!殿下恕罪,卑职鲁莽了。”冯岳山抱拳施礼,手背的青筋在皮肤下蠕动。沈天翰瞥他一眼,目光定格在他脖颈上的伤疤,转念间,他再次朝宫墙前的软轿望去。
皇上把他“赶出”御书房,急于去文德殿休憩,就是为了见软轿中的人吧?沈天翰呼出胸中的浊气,早前的喜悦之情不知不觉淡了不少。那顶软轿内坐着他的表弟,长公主的独子。他的父皇破格赐予那人“舒郡王”的封号。皇宫内苑,除了帝后,唯有那人可以坐轿。
“走吧。”沈天翰紧紧握住手中的木匣子,快步朝东宫走去。
冯岳山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回头张望。在绛红色的宫墙映衬下,轿子更显得华丽而俗艳。宫女们三三两两向软轿靠拢,忙不迭屈膝行礼。白衫青年微微仰着下巴,像掸苍蝇一般驱赶着她们,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是夜,东宫灯火通明。沈天翰与幕僚商讨西梁使团的接待事宜之后,独独留下舅父在书房叙谈。
他环顾四周,确认屋内再无旁人之后,皱着眉头道:“舅父,父皇虽然授予我督主的令符,但是父皇执掌蟠螭司几十年,我担心……”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桌上的蟠螭令符,“五年前,父皇立我为太子,却没有将令符交于我。今日,如果不是西梁人派遣他们的大王子上京……”
“殿下。”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站起身,弯腰行礼,“这是皇上对您的期许与考验。您首要考虑的事,是如何向西梁大王子恩威并施,保证边境的安宁。至于蟠螭司——”
中年人沉吟片刻道:“想当年,皇上刚刚被立为太子,他拿着蟠螭司的令符,第一件事便是清除异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完全掌控蟠螭司。殿下——”他加重了语气,“皇上既然将令符交给您,自然早有准备。如果您无法驾驭蟠螭司,只会令皇上质疑您的能力。当然,皇上正值盛年,殿下万万不能让皇上误会,您急于取而代之。”
“父皇一向多疑,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沈天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中年男子点头附和,建议他效仿皇帝年轻时的手段,必要时以请教之名,试探皇帝的反应。两人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中年男子临走前突然旧话重提:“殿下,冯岳山毕竟是江湖草莽,无家无室……”
“舅父多虑了。”沈天翰打断了他,“岳山为了救我,差点丢了性命。这样的人,岂会有二心?”
“那件事……万一冯岳山发现,当日是殿下想要取他性命……”
“舅父不必多言。”沈天翰沉下了脸,“如果岳山对我有二心,这些年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至于舅父担心的事,知情的人除了你我,其他人早就化成了一堆白骨。”话毕,他命人送走了中年男子,一个人坐在窗边自斟自饮。
六年前,正值太子之位角逐最激烈的时候,冯岳山在无意中协助他取得了皇长兄贪墨的证据。皇权之争,步步为营仅为其次,心狠手辣才是上策。皇长兄被贬谪,他是最直接的既得利益者,可是谁又能保证,冯岳山不是他三弟派来的细作,想要一箭双雕呢?
他无法求证此事,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对冯岳山发出了诛杀令。他犹记得那一日,月黑风高,北风凛冽,他如同今日这般,坐在窗边独饮。他计划亲自引出冯岳山,杀之,再栽赃他的三弟。
翩翩的烛火下刀光剑影,冯岳山浑然不知真相,奋力保护他,几乎杀红了眼。他冷眼旁观,静静等待手下给冯岳山致命一击,却不知道从哪里杀出一名真正的刺客。
当利刃闪着寒光,迎面砍向他,他第一次直面死亡,恐惧几乎将他湮没。千钧一发之际,冯岳山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那一刻,寒风透过窗户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但冯岳山的鲜血是暖的,带着腥甜味——
沈天翰的记忆戛然而止。他执壶倒一杯清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他的食道,灼烧他的胃,他竟然觉得全身舒畅。他再饮一杯烈酒,轻轻勾起嘴角,细细品味肉体的炙痛感。
转眼间,他一连饮下三杯烈酒,失神地伸出右手,轻轻碰触脸颊。
那天,利刃落在冯岳山的脖子上,在冯岳山身上留下了丑陋的伤疤。与此同时,冯岳山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在他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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