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来艰难而动荡的知青生活,储存在心里和额头皱纹里的渴望、痛苦、失落与奋争,此刻全都在已陈旧的天花板上、不时掉下碎尘的教室里,蘸着心的呼唤,化作一行行文字、数学公式、化学符号乃至英语单词尽情挥洒在一张张试卷上。
阳光从窗口射进考室,几分温柔与热情,凌鹏感觉特别好。他觉得这样美丽、明朗、强烈、深邃的阳光,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得出来,就像是一位多情、清馨、智慧的女人站在他的身后,给他一片晴朗而明亮的天。他的作文也因之而写得真切、深沉、流畅、漂亮,字里行间透着对大自然的真诚咏叹、对神州大地热烈地拥抱和期待。他就这样写着写着,任思绪飞扬,任感情流淌,任热血沸腾,任灵魂激荡,任稿纸一页又一页地重叠在课桌上。
午饭是和梦泉在考场边的一个小饭店吃的。他看到梦泉兴奋地吃着辣椒味很重的小菜,脸上泛着玫瑰色的光泽,心里甜滋滋的,便向老板要了一瓶啤酒:“梦泉,让我们互相祝贺一下吧!尽管还无法知道考试的结果.可我想我们一定能考上!”“不!我对自己心里没有底,可我一直相信你的实力,要不,我用这杯茶祝贺你!”
梦泉是走读的,也是窦在的。这些年的知青生活让她真的成熟了起来。尽管她才十九岁。
“梦泉,喝一杯!你要是考不上,我考上了也不走。”
“别傻!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就喝一杯呀!”凌鹏硬是给梦泉倒上一杯酒。
“凌鹏,我从心里尊敬你,你是一个有作为的男人,你应该坚定地走出去,就为这个,我喝了这一杯!”梦泉端着酒杯很动睛地站起来。
“干杯!”
不知道是何原因,一杯酒喝下去,凌鹏发现梦泉的眼里竞滚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凌鹏是一个深沉而果敢的男人,他是不会轻易去打扰一个自己敬重的女人的心情的。他装作没有发现,自己起身去给梦泉又倒来一杯热茶。
梦泉端起热茶:“凌鹏,你多吃一点,今天还有几十里路要走。”说完便走到小店门口,向车马喧闹的街市凝望。望着梦泉的背影,凌鹏咀嚼着饭菜,感到又甜又苦涩。他突然看见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正从店门口伸了进来,而扎着小辫的梦泉正欢快地和一群男女知青奔跑在山野的小径上。那是春天的阳光,带着湿润染亮了路边的花草树枝。梦泉随手摘下一枝映山红,口里还唱着《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曲,蹦跳着朝前奔去。在她的脚下,全然没有了弯曲,没有了坎坷,没有了挡路的石头,只有空中飞舞的蝴蝶和她一起飞翔。
在返回知青点的路上,凌鹏帮梦泉挑着行李,梦泉则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又不时回头望着凌鹏美美地笑着。她真的太纯真。凌鹏就一直紧跟在她身后,他在尽情地欣赏梦泉的姿势、身影,乃至她挪动脚步,身子凸起和扭动的美丽线条。凌鹏知道,在这优美的线条里,日后的岁月一定会孕育无限美丽的想象、情感和迷人的故事。
凌鹏失眠了。
窗上的月亮也跟着失眠了。月色显得惨白而苍凉。
江海大学发来的入学通知书就搁在窗前破旧的书桌上,显得惨白而凄凉。
“老天呀!就是不长眼!怎么让张铁生这样的混蛋捣乱,损害共和国的万世根基啊!伤害成千上万的有志青年啊!”凌鹏几乎是在喊,他的声音在房子里震颤,薄薄的报纸糊成的窗户早已窗破,山风钻进屋内,也无法扫荡凌鹏正燃烧着『贲怒之火的空间的沉闷和焦躁。
“天呀!你不分忠奸枉为天!地呀!你不分好歹何为地?江河呀!你该怒吼,诉说功与罪!云空呀!你应飞雪,倾诉七月奇冤!”凌鹏几乎要疯了,他疯狂得却也理智,竟将关汉卿写的《窦娥冤》中的两句唱词清清楚楚地呼喊了出来!顿足、捶胸,这一切明知无济于事,凌鹏还是这样发泄着心中的块垒。
历史无情,就这样又翻开了沉重的一页。
失眠的月亮伴着失眠的男子汉,又一次把夜露的泪痕留在窗户破碎的纸帘上。(P4-5)
谭仲池,湖南浏阳人,1949年12月生,大学文化。曾任空军7491部队教员、浏阳县县长、潇湘电影制片厂厂长、娄底地区常务副专员、省政府副秘书长、长沙市市长、省作协副、省文联、省政协副等职。系中国作协、中国书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中国电影学会副会长、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曾在国防科大、中南大学、湖南大学、湖南师大任兼职教授、博士生导师。迄今为止,共出版长篇小说、电影文学、评论、散文、诗歌、歌词等专集32部,创作电影12部。其中长篇小说《打捞光明》《曾经沧海》,散文长卷《风雨人生路》,散文集《心灵的天堂》,长诗《东方的太阳》,诗集《敬礼,以生命的名义》《祖国,我深爱着你》在读者中有较大的影响。作词的歌曲《阳光乐章》获2003年度国家电视音乐“星光金奖”、作词歌曲《你是一棵树》获中宣部第十届“五个一工程奖”,编剧电影《袁隆平》获中国电影第十三届华表奖、中宣部第十一届“五个一工程奖”,电影《湘南起义》《青春雷锋》被推荐为向党的十八大献礼重点影片,电影《受降前夕》被推荐为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重点影片,音乐剧《生命恋歌》(又名《袁隆平》)为2016年国家艺术基金扶持剧目。并有书法、绘画作品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艺术报》《艺术》等报刊发表。
新年初雪,晶莹的雪花,只飘舞了几个小时,便悄然离去。地上和枝头的积雪,很快就在阳光的温暖里消融了。孙女楚楚拉着我的手说:“雪还会下吗?我想跟爷爷一道堆雪人哩!”雪再没有回来。而春天都走到窗前,摇满了一树树的新绿。孙女又背起书包上学校了。我送着孙女去学校,总是讲着故事陪伴她走进校门。从3岁开始给她讲故事已经讲了3年,算起来有上千个故事。突然有一天,孙女说:“从今天开始,你就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孙女的话,让我感到高兴而新奇。我说:“你为什么要听我小时候的故事呢?”孙女回答道:“我想知道爷爷小时候的小伙伴,你们是怎样读书、玩耍的。”于是,我就开始编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想不到效果比前面讲的故事更好。孙女竟提出要我带她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去看我故事中讲的小伙伴,如红脸、大顺、石伢子……还要去看我们砍过柴的山岭,游泳过的小河,捉过鱼虾的湖塘,读过书的学堂。我知道,这些地方几乎都面目全非,再见不到当年的踪影和浓郁的乡土气息了。
这使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这个出生农村的孩子,从小就受到饥饿、寒冷和劳苦的煎熬。后来,有幸上小学,读中学,参军,写作,从政,离不开家乡这片土地的滋养,党和祖国的抚爱,人民的哺育,时代的塑造。现在将步入古稀之年,回想过去的人生道路,在某种意义上讲,我就是一只书虫。几十年来,尽管在不同的岗位工作过,但最终伴随我的是常摆在桌上或枕边的各种书籍和那一页页的稿纸,那一支支的钢笔。我不舍昼夜,不问秋冬,日复一日地在书里钻,在纸上爬。现在算起来,我在半个世纪的漫长写作生涯中,创作出诗歌、散文、小说、电影、评论、歌词(不包括政治经济管理类的专著10多册)就有30多册。这些作品,其中就有我故乡的山水影像,小伙伴和乡亲父老的生活忧乐,劳动和创造。有我从这里出发。在人生旅途跋涉的颠簸、磨难、痛苦、欢乐的履痕和对人生社会的思考、感悟。我的这些书最终该去哪里?于是我便产生了一个念头:要把这些书压缩成10册,再版出来让它走到它该去的地方。没有想到正在这个时候,我读2016年5期《读者》看到了爱尔兰诗人叶芝写的一首名叫《我的书本去的地方》的诗。这让我茅塞顿开,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诗这样对我说:
我学到的所有语言,
我所写出的所有语言,
必然要展翅,不倦地飞翔,
绝不会在飞行中停一停。
一直飞到你悲伤的心所在的地方,
在夜色中向着你歌唱,
远方,河水正在流淌,
乌云密布,或是灿烂星光。
我读过叶芝的诗。那是非常美丽和智慧的精灵。我想这些书,一定会按照诗人的意愿,永远不倦地飞到它应当去的地方。而我的书和诗,尽管只是浩瀚书林里一片不起眼的树叶,我也盼望它奋力飞翔,抵达同样流淌着岁月的温暖光波,有大自然的芬芳絮语,抑或也有风霜雪雨和忧伤黑暗的地方。
谭仲池
2016年3月7日于湘江之滨淡泊书斋
谭仲池著的《曾经沧海--谭仲池长篇小说选》为作者创作小说的一本合集,其中包括《曾经沧海》、《古商城梦影》(节选)、《此情如水》(节选)、《土地》(节选)。除了《曾经沧海》收录全文外,选取了作者其他作品的一些段落,供读者欣赏。
其中《曾经沧海》通过主人公凌鹏与两个女人的命运和感情纠葛,以及异常复杂的社会矛盾、人际关系来展现现代社会从政者的心路历程,从而折射出神圣人性的生命光辉。
谭仲池著的《曾经沧海--谭仲池长篇小说选》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可以当做一部有强烈抒情成分的诗歌来读。本书把浓郁的,令人陶醉的诗情和典型人物的性格刻画结合起来,把小说和诗歌巧妙融合起来。
作者盼望它奋力飞翔,抵达同样流淌着岁月的温暖光波,有大自然的芬芳絮语,抑或也有风霜雪雨和忧伤黑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