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 阵
一
我十二岁的那年,随爹娘逃荒来到黄河口荒原上,在一个名叫胡绿豆屋子的小村落脚安下家。
说小村也实在够勉强的,就那么十几间逃荒人搭出的草房子,散散落落地隐在没人高的野草艾蒿中。
小村荒凉,但并不孤寂。因为那时荒原上的兔鼬獾狐、雁鸥鹤鹰不时地跑进天井,飞上房顶,人们仿佛生活在一个动物世界里。这一下可乐颠了我爹这老猎手,一天到晚老铳不离身。不但如此,小村的男人不论秃的瞎的,几乎人人成了猎手。
我一个小孩子当然没有猎枪,可我照样能猎到野物。说起来,也真是让人笑破肚皮。记得那时,我每天早晨睁开两眼,就赶紧悄没声儿地拉开房门,随手拿起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木板,蹑手蹑脚地快步走到垒在天井的锅灶, “啪”一声把木板严严堵在灶门上。这时,就会听到灶膛里传出扑扑棱棱的声音,不用说,兔子夜里又钻进里面暖和了。我便不慌不忙地把木板挪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兔子急着伸出脑袋朝外钻,木板一挤就把兔子牢牢夹住了。
这年秋后,我用这法儿隔不三天两日就能捉到一只野兔。可我一只也不卖,都做了给娘补身子。我心疼娘,自打春天在逃荒的路上,刚刚半岁的小妹妮妮饿死在一个村头场院屋里,娘连心疼加饿身子就垮了,大半年了整天病恹恹的。
为了让娘开心高兴,每天晚饭后我还陪娘坐在天井里说话儿。夕阳很快燃尽了,夜色降临了,蓦地荒野里到处亮起了灯火,一串串排列着,一上一下浮动着,就像在老家过元宵节孩子们提着灯笼满街跑。
才来这里那阵,我和娘都纳闷,荒原上的夜里是谁打出这么多灯笼。爹爹一听笑了,什么灯笼,是火狐狸恶作剧,它们像魔术师一样,“喷”一声把火球从嘴里吐出来,又“特儿”一下吸进肚子,就这样一吐一吸满荒原奔跑。听爹爹这样说,我笑了,连难得一笑的娘也禁不住笑了。
令人不解的是,荒原上狐狸成群结帮,小村的人却没有谁猎到一只。倒是我这个小孩子,捉到了一只小狐狸。不用说,你准猜到了,当然又是在灶膛里。
这天早上,当我用木板猛地堵上灶门时,里面却无声无息,我失望地把木板拿开了。这时,却听到从那里传来“啾”的一声叫。我朝灶膛里一望,咦,里面有只兔子大小黑黑的小家伙,我伸手把它抱了出来。
小家伙长得可爱极了,蓝汪汪的眼珠儿透出紫光,浑身一抹黑,毛尖儿上微微泛着白光,望上去像落下一层薄霜。
“啊,小狗崽!小狗崽!”我高兴地拍着巴掌跳起来。
爹爹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一声不响地用手轻轻捋着小狗崽的尾巴。我这才发现,小家伙的尾巴真不短,要跟上它整个儿身子长了。
这时,娘也从房里出来了,露出一脸的惊奇:“咦,从哪儿弄来只小狗崽,这么小?”
爹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对着小家伙不错的眼珠儿望。忽然,他一下子惊叫起来:“这是个宝贝,宝贝呀!”
我和娘一时都蒙了,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神经出了毛病,一只小狗崽算得什么宝贝?
爹爹见我们惊异的样子,笑笑说:“你看它这长长的尾巴,绿绿的眼珠,尖尖的耳朵,小狗崽是这样吗?它是一只地地道道的小黑狐。”
“小黑狐?”我和娘几乎同时说道。
“当然是小黑狐。”爹爹的脸色变得有些神秘,“以前,我在咱老家听神枪大仓说起过,这种黑狐也叫玄狐,是狐狸中最罕见的一种,一张皮子就能置三亩好地,要是活着卖给大城市动物园、驯兽团,那更是没有价了!”
听爹爹这么一说,再看看小家伙,我相信了,看来真是只稀奇的小黑狐狸。
“把小黑狐养大卖了钱,给娘看病。”我摇着爹爹的手说。
“好儿子,知道疼大人了!”爹爹不住地点着头。
“它这么小,还不知养活养不活哩。”娘把小黑狐抱在怀里,把嘴凑近它毛茸茸的脸上,就像亲吻活着的小妹妮妮。
“好养活,狐狸这东西皮实着哩。”爹爹说着,让我抱柴给小黑狐煮粥喝。我一回头,见娘解开怀,用手挤着干瘪的乳头。然后摇摇头,眼里闪出晶莹的泪花。
给小黑狐喂过粥,娘腾出了针线笸箩,放在炕头上,让小家伙安了家。娘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丫丫。其实,还没弄明白小黑狐是丫是小哩。不用说,娘是要它顶替饿死的妮妮,给我做小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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