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猫,在他眼前,猫的数量多得就像阿米巴虫似的在成倍地分裂繁殖。还有楼下厨房里那莫名其妙的男人,总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盯着自己碗里的豆子。这陌生人在他母亲房子里做什么?
他不喜欢吃豆子,这玩意儿使他胃肠胀气。只因为身处西班牙,就非要学着吃这种十九世纪西班牙农民的食物,这对他而言显得很做作。
那些猫儿尚未被喂饱,而且自然它们无法屈尊接受豆子。它们都在他母亲脚下转来转去,打着滚儿,舔着毛皮,想吸引她的注意。这要是他的屋子,他会把它们统统打出去。当然这儿不是他的屋子,他只是一个客人,他必须让自己表现得举止有礼,即便是对这些猫儿。
“这小无赖真是好不要脸,”他说着,一边指指点点——“那边的那只,脸上有块白斑的。”
“严格说来,”母亲说,“猫是没有脸的。”
猫没有脸。他又闹笑话了?
“我是说眼睛周围带白斑的那只。”他纠正自己的说法。
“鸟没有脸,”母亲说,“鱼没有脸,为什么猫就应该有脸?唯一真正有脸的生物是人类。我们的脸证明我们是人类。”
真是的,现在他明白了。他刚才是用词不当。人类有脚,而动物有的是爪子;人类有鼻子,而动物有的是吻。但如果说只是人类才有脸庞,那么,动物用什么,通过什么东西来面对世界?前部器官?应该使用什么词儿来满足母亲喜欢精确度的癖好?
“猫有一种神态,却没有脸。”他母亲说,“一种肉体性的神态。即便是我们,你和我,那张脸也并非与生俱来。那张脸是从我们身上引发出来的,就像炉火是从煤块里引发出来。我从你身上引发出脸庞,从你内心深处。我还记得自己曾日复一日趴在你身上,朝你呼唤,直到终于可以把你称作我的孩子,而你开始成形了。就像呼唤出一个灵魂。”
她陷入沉默。
为了一缕羊毛线,那只带白斑的小猫跟一只比它年岁大的猫扭打起来。
“不管有脸没脸,”他说,“我想关键取决于是否有一种活泼泼的神气。小猫让人有很多期待。只可惜它们很少达成。”
母亲皱皱眉头。“约翰,你所说的达成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它们似乎有希望发育成一个个独特的个体,一只只品性各异的猫,每一只都有自己的个性特征,每一只都持有自己对世界独到的看法。可是最终,小猫只是变成了大猫,普普通通的猫,一般属性的猫,只不过代表了那个种类。跟我们世世代代的相处似乎也帮不了它们。它们没有变得个性化。它们没有发育出真正的个性。最多只是显示出某些类别特征:懒猫,坏脾气猫,诸如此类。” “动物没有个性,就像它们没有脸一样。”母亲说,“你对它们感到失望,那是因为你对它们的期望值太高了。”
尽管母亲每件事情上都要跟他唱反调,但他并不觉得她有什么恶意。她仍然是他的母亲,也就是说,那个生育了他的女人,而且充满关爱却又心不在焉地照看他,呵护他,直到他在这世上能够自立,然后,多多少少就将他瞥在脑后了。
“可是妈妈,如果猫没有个性,如果它们没有能力具备个性,如果它们只是一个又一个柏拉图所谓的猫的理念的具体呈现,那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猫?为什么不是只有一只猫?”
母亲没有理会这个问题。“猫有灵魂,但没有个性,”她说,“如果你能领会其中的差异就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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