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实成强壮的男人时,第一次在梦中流出眼泪是因为童年的老铁道,那两条锃亮的、整齐地深(而非伸)向大山的铁轨.在夜里,当火车从路基上碾过,我的枕头也跟着颠动,在我将耳朵贴在铁轨上听车轮组成的音乐时,一个飞翔的梦就幻化而成……后来,我在中学教科书上知道了那条“丁”字形的中东铁路,然而,理性知识的积累使得我离它越来越远了,我常想:我的关于老铁道的故事是进入不了历史的,连地方志也没有他们的记载,可如果没有这些鲜活的生命,老铁道也就剩下概念和冰冷的金属了。于是,我的生命里流淌出下面的文字……
大麦
大麦是在南岗子的闹市区度过童年的,那里离海湾(后来叫阿木尔湾)不远。冬天,他和几个流浪儿窝在教堂的阁楼里,那个阁楼有一面墙临着烟囱,尽管外面的大雪封住了所有的生气,他们还是熬过了可以冻掉人耳朵的严冬。
大麦还是喜欢夏天,在夏天辽阔的海滩上,有大片大片卷着雪白花朵的海浪,海鸟成群成群的,飞在你的眼前,使你眼花缭乱。
大麦喜欢自己所在的城市,大家都叫它海参崴(现俄境符拉迪沃斯托克),那是一个各色人种混居的地方,大麦不知道自己的祖籍,他觉得既像河北伙计,也像山东老哥。
16岁,大麦就会汉语、俄语和朝鲜语。他还被一位姓杜的老板看好,成了杜老板的跟班,杜老板是经营化妆品和西药的,有的时候也掇弄一些大烟和军火。杜老板离开海参崴时,大麦认识了白俄维太太,在维太太的庇护下,大麦成了赛马场的马童,这样,大麦天天与打着响鼻的大洋马在一起。
维太太喜欢赌马,她没有经济收入,变卖家当和酗酒是她做得最多的两件事。大麦去看望维太太,十有八九,维太太都是酒气熏天的。“亲爱的契斯卡”(维太太对大麦的昵称)。她用比大麦大两圈的滚圆的身子拥抱浑身马臊味儿的大麦,还叽叽地亲着,呼吸急促地喃喃着。
大麦瞅着维太太灰蓝的瞳孔,那瞳孔里似有一片草场,尽管辽阔却蕴涵一种死寂。
大麦已经习惯了。
大麦不用担心洋马一样高大的维太太,维太太除了拥抱和亲吻外,再没有别的。维太太毕竟老了。
然而那年秋天,维太太酒后让大麦和她新来的女佣娜塔莎睡觉,娜塔莎有外蒙血统,圆而平板的脸,梳一条棕麻似的粗辫子,脸颊上有血丝。娜塔莎解开布拉吉,全身赤裸地躺在地毯上。大麦的脸被血涨热了,他第一次看女人的身体……那是大麦第二次经历女人,而且是在另一个老女人的面前干他认为人生最神圣的事。
后来,那样的闹剧曾反复过十几次。
然而,经过那个多雪的冬天之后情形就变了。 那时,杜老板盗运一批军火过境,俄方的“卡伦”(边境哨所)已对杜大头(杜老板)警觉了。杜老板知道大麦认识常去赌马场那位一脸雀斑的少尉,就托大麦去混“卡伦”。
大麦第一次过境到三岔口(今黑龙江边境东宁县),金钱的诱惑和回本土的热望使大麦生出许多幻想。大麦是农历十二月初八到三岔口的,旧街已经开始挂过大年的红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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