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这是谁病了?今夜宫中当值的不该是孟太医吗?”
少年十四五岁,身量不高,一双眼睛在灯下叉黑又亮,嘴唇微微抿起,能在右颊看到一洼梨涡,再配上披散在肩头的发,跟个女娃娃似的。
可不就是个女娃!
沐老太医有些无奈地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坐凳,等她坐下后便开始板着脸训斥,语气虽严厉,却并未真的生气:“你看你,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把头发梳好,万一被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说着将手拢在她发上,三两下便在头顶绾成了个漂亮的髻,用木簪固定,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
少年听了,十亡吐吐舌尖,抱着沐老太医的腰就开始撒娇:“祖父,放心吧,没人看得出来的,我下次不敢了……”
这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沐莲。
沐家世代太医出身,悬壶济世数百年而未断,当年圣祖皇帝钦赐“天下第一医”的糖匾以示褒奖,从此这个医号也就慢慢流传下来,被天下医者视为最高荣誉。而到了沐潼沐老太医这一代,他唯的儿子在一场意外中不幸身亡,继承人只剩沐莲一个女孩子。若是沐家后继无人则要归还牌匾,家族数百年的传承将毁于一旦。
但偏偏,女子是不被允许成为御用太医的。
因此沐莲从小便以男装示人,除了祖父沐潼与最亲近的几个丫头,谁也不曾知道。
马车速度极快,车厢下的轱辘轧在路面上,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极大。风吹开窗帘,几点流萤被抛在身后,沐莲将头伸出去,远远地能看到皇宫成片的辉煌灯火。
“还毛毛躁躁的,”沐老太医将窗帘拉下,敲着沐莲的额头仔细嘱咐,“这次病的是八殿下,孟太医他们已经看过了,只不过几服药下去都没什么起色,一会儿万事要小心,不该说的不该看的,万不要惹事。”
“放心吧,祖父,我门儿清着呢!”
见沐老太医开始瞪眼,沐莲十亡吐吐舌,表情严肃起来:“知道啦,祖父!”陛下体谅沐老太医年事已高,准他驱车人宫,因而马车一路驶人未作停留,直至丰斤合宫方才停下。沐莲扶着祖父下车,见天际还是一片薄蒙蒙的青黑,才不过夏末,就已经有了白露。
两个人跟着内侍一进殿,便见床下跪着四五名太医,孟太医正在给八皇子施针,急得满头大汗。皇上背着手在床前走来走去,加上进进出出换水拿药的宫女与哭得死去活来的云贵妃,场面有些混乱。
“沐爱卿,快来给老八看看!”
一见他们进来,皇上忙免了两个人的礼数,床前数人迅速将路让开,沐莲接过药箱,便见自己的祖父在床边坐下,伸出两指搭在八皇子脉上。 殿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才见沐老太医收回右手,指尖捻在花白的胡子上,细细思考。
“怎么样?可还有救?”
沐老太医站起来拱手揖礼:“启禀陛下,八殿下这是先前的热症并未好透,再加上近日受了风寒,以及……”他掀开被角,在八皇子身上拔了片刻,终于在后背肩胛上找到一个红点,周遭已经成黑色,顺手指给皇上看:“这红斑蛛的咬伤,按照先前处理的法子本是可以的,但加上风寒热症,三者相冲,才会出了问题。”
说着,他招了招手,沐莲忙将手中备好的纸笔送过去,不一会儿,两张共写了十四味药材的单子便重新送到她手上。
“这张水调后敷在伤处,另一张则水煎,分温三服(每一次服药时,用三分之一的药量,用小容器大火煮沸后,放温服用),速去速回。”
沐太医开的药向来都由沐莲来煎,从不假他人之手,沐莲闻言点点头,十亡由内侍带着向太医院走去。锅子、药材备好后沐莲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才生火煎药。水煎是个细活儿,需要先用水将药材煎煮一遍,把药汁取出后再加水煎第二遍,之后再取出药汁,和第一遍的药汁混合后才算完成。
沐莲一边盯着锅子一边将另一张单子上的药材碾碎用水调匀,因怕人打扰,药房除了她自己并无外人,室内温度极高,没一会儿沐莲就已经满头大汗。
药开始煎第二遍的时候,药房的门被人推开。沐莲抬起头,见进来的是个高挑的宫女,穿着玫红的掐腰无袖马甲,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只是面貌有些陌生,估计是新来的。
“有什么事?你是在哪儿当值的?”
“回沐小太医,奴婢是祈合宫的,沐老太医让奴婢来取些芦根。”宫女垂下头,声音稍有些低,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看了沐莲一眼,再次低下头去。
“那你等等。”听是祖父要药,沐莲不再迟疑,抹了把汗便起身走人隔间,将写有芦根的小抽屉拉开后,取出二两,用草纸包好。
见她进去,刚才还站在门口的宫女立即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掀开药罐后将药粉全数倒了进去!那药罐中滚滚热气上下翻腾,只片刻就已将药粉湮没。忽然听到里屋抽屉合上的声音,宫女忙将纸包重新塞人袖中,退回原地。
“给你。”沐莲将药材递给她,等对方离开后,才重新坐回去煎药。又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小屋里飘满中药微苦的甘气,沐莲瞧瞧火候,见药已煎好,忙拿过托盘小心地将煎好的药端到祈合宫,由宫女喂给八皇子。
谁知一口药刚刚灌进去,便听见一声轻咳,紧接着八皇子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药汁不断外涌,其间夹杂着一丝丝血红,殿中所有看见的人,一时间脸全都白了!只听“哗啦”一声,便看见殿内宫女太监跪了满满一屋子,八皇子又咯出一口血来,鲜红的斑点落到床上,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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