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艳皱一下眉头,凝视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猜测那个中国人是谁……
“蹬、蹬、蹬……”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异艳下意识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她辨别出是Mrchua——老板的弟弟。说话像打雷似的,整天黑着脸,好像谁欠他棺材板钱没还似的。异艳给他起个绰号叫“冰山上的来客”,那张脸就和冰山一样,僵硬而平滑,不带有任何色彩。
他进来了,还是穿着那件半旧的工作服,黑黑的眼球往异艳这边一扫,粗粗的两眉之间立刻形成一个问号,对异艳来得这样早表示不解。
异艳低着头写着画着。多年来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凡是有头有脑的人进来,你就假装忙工作没看见他。如果他说“早安”,你就瞪大眼睛,露出他好像刚从地下钻出来似的神色,然后带着千分的欣喜,万分的热情放开声量地说:“早安、早安”,多说一个“早安”,他什么毛病也挑不出来;如果他不说话,你也就因工作忙搪塞过去了。
MrChua属于后者,一句话也没说,挺胸抬头,本已魁梧的身材越发显得威风凛凛。
“抖什么呀!”异艳心里骂道。
“趿拉趿拉……”管工阿发走到门口,停住了,右手扶着门框,等MrChua坐下来,他才开口:“MrChua,中国人和印度人又打架了。”说完他半低着头,等MrChua回话。
人家都讲报喜不报忧,大清早的,谁愿意讲这种丧气话。但是中国人和印度人一旦打起来,你必须上报,这可不是小事情,这是在新加坡。
“知道了。”MrChua重重地抛出三个字。没等这三个字落地,他又开口了。
“我要杀掉他们。”MrChua的声音足足有八十分贝,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抖。他讲“杀”字时,一定是咬着牙说的,听得出来气流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是他的口头禅,对谁不满意就是“杀掉他”。
异艳断定MrChua的前世一定是个屠夫。
异艳连头都没转,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来这个公司半年多了,如果说异艳能看他几眼的话,全都是他的衣服熨得好。听说他家找个经过培训的女佣,别的做得怎样不知道,衣服熨得的确到位,既没有亮光光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压线。工作服在他身上都能放出时装的光彩。要不是MrChua长着这张要账的脸,异艳早就请教他家女佣了。
办公室里总共有六个人,六盏灯。现在只亮两盏,门口这盏是供异艳用的,最里边对角处那盏是照MrChu。的,整个五十多平方米的长方形办公室像是沿着对角线折起来往上提。
“咔嚓”又亮一盏,是阿明的。
MrChua的脑袋里似乎有了定位系统,他连头都没抬就开El了:“阿明,我下午两点有个meeting。”他讲话永远是命令的口气。
阿明人还没走到座位,工作就到了。他黑着脸,意思是:做工的铃声没响,你就不应该讲工作的事。MrChu。不管这些,他只管讲话,别人的表情与他无关,他仍然低着头写他的“经书”。
阿明是MrChua的助理,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半,六十多岁了,孩子都赚钱了,他来工作是为了打发时间,这一点着实让人羡慕——提前进入共产主义呀!
“咚、咚、咚”有人敲门。异艳心想:门也没关呀。抬头一看是印度人Guto,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空洞洞的眼睛直冲着MrChua,说起话来,嘴张不大,舌头在里面搅来搅去,呜噜呜噜,好像含着一块糖:“I'msorry,MrChua;I’msorry。”一定是打架的那位,听阿发讲MrChua要“杀掉他”,害怕了,来求情,这是常事。MrChua讲“杀掉”的意思是开除他。
“你知道你来新加坡做什么吗?”MrChua的雷声开始轰炸这个办公室了。“是来做工的,OK?不是来打架的,OK?……”他伸出右胳膊,食指指着Guto,身体笔直地站着,尖锐的视线经过食指直射到Guto的眼睛里。
他的这个姿势,在异艳的脑袋里早已钉在十字架上了。
Guto不停地鞠躬,每鞠一次躬说一句“OK”。
他抖抖地站在那里,目光已退缩到千里之外。
“Go!”MrChua恨恨地说,翻译成华语是“快走”还是“滚”?异艳拿不准。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