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孤独,她特别珍惜自己得到的哪怕一点点爱,特别依恋给予她爱的人。也因为孤独,她很早就学会了自立,养成了在困境中不气馁、不灰心的韧劲。
五岁时,她跟着母亲离开湖北,追随父亲定居贵阳。那是1976年,她印象特别深的是,来了不久,就见人人都戴一朵小白花,因为周恩来总理逝世了。她当然还不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只是发现,自己很快就要学着做家务了。才六岁,她就会做一些简单的饭食了。九岁,就会蒸包子、蒸馒头、炒菜、包饺子了。而买菜、洗衣服、扫地更是每天的必修课。在中国改革开放大幕拉开之际,她的母亲成了王厂家属大院里第一个个体户,每天从早到晚都要照料小生意,刘芳就必须开始分担家务了。时代变迁之风,从中国的各个角落吹起,也吹到了这个幼小的孩子。
她母亲朱富民是一个很要强的人,自幼是过继给别人家的。朱富民小时候生病,全身溃烂,快死了,被丢在院子里的鸡笼上。那是当地习俗,小孩病得严重就丢到鸡笼上,也许会得到什么神灵照拂,如果神灵不照拂,那就只好自生自灭了。就在这时,一个女邻居来串门,看到了鸡笼上的女孩。这个女邻居身体不好,曾经生过十三个孩子,却一个都没能活下来。于是她说:“让我来试试吧,要是治得好,这孩子就给我当女儿吧?”女邻居用了一个民间偏方,捉来癩蛤蟆,丢到灶膛里,等烧糊了,把皮碾成粉,冲水给女孩喝,再把肉给她吃下去。如此以毒攻毒,居然就把病治好了。这样,这个女邻居就成了朱富民的养母。也许是由于童年的磨难,造就了朱富民顽强的个性,用刘芳的话来说,母亲暴躁、敏感,不通情达理,不善解人意,而另一面是特别能干,能说会道,好强,不服输,永远都要走在别人前面。在2。世纪七八十年代,在贵州那样一个偏僻角落,她敢先人一步尝试市场经济,便是这种性格的明证。
在湖北老家时,朱富民是一名小学民办教师,到贵阳追随丈夫,就没了工作。她便和其他四个没有工作的妇女合开了一家小吃店,卖油条,卖煎饼果子、豆浆。开始只卖早饭,后来全天营业。那时,这样的小馆子在当地还很少见,所以生意很好,顾客往来不绝。刘芳除了做家务,也常被母亲叫到店里帮忙。后来,开店的合伙人从五个减到了两个,刘芳要做的活儿就更多了。有一件每天必做的事是磨豆浆:早上把一大杯黄豆泡到铝盆里,晚饭后就淘洗开净,用一盘小石磨去磨,刘芳一直磨到十八岁考上大学,右臂明显比左臂粗壮。
朱富民要强,也逼着女儿像自己一样能干。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虎妈”,教育方式是最简单粗暴的打和骂。刘芳犯一点小错误,母亲就会打屁股、揪她脸,还骂她的脸“大得像块砧板”。刘芳洗衣服洗得不干净,母亲会丢在地上,让她重新洗。刘芳形容那时母亲的目光中有“剑气”,可以“秒杀”她。上初中前,刘芳犯了错,常被罚跪,一跪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双腿麻木僵直。最后,常常是父亲拉她起来,偷偷说:“妈妈出去了,你快起来吧。”
有一件事,刘芳在心里藏了许多年,从未对外人启齿。
从七八岁起,她去小吃店帮忙,不时会遭到进进出出的男人动手动脚。从无知到恐惧,她內心留下了一块很大的阴影。尽管他们并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但每次都让她像丢了魂一般惊慌。很长时间,她都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不相信。直到十六岁,刘芳终于有勇气对父亲讲出来,父亲沉默了好几天,从此再不让她去店里了……
在逆境中成长的人,很多最终都被逆境同化了,即使不被吞没,也常遭受侵蚀,而刘芳却始终保持着心底那一簇灵明。
上了学,她不仅学习成绩出色,而且只要有文体活动,就一次不落地参加。唱歌、跳舞、小品、相声、田径比赛,处处少不了她。不论做什么,她都决心做到最好。上体育课,跑步喊口号,就她喊得最响,把嗓子喊哑了还在喊。值日扫地,即使其他同学都跑光了,没有老师监督,她也会独自扫得千干净净,把每一张桌椅都摆放整齐。
高中三年,她一直都主动承担劳动委员的职务。文科班女生多,干部子女多,男生中懒虫多,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来自农村、根正苗红的“有为青年”,就应该是模范和榜样。一次,要清理一个污水沟,她喊谁都喊不动,干脆把鞋一脱,裤脚一挽,自己跳进去,一个人把那条沟解决了。高中她得了三枚“优秀团员”的铝制奖章,保存了很多年,至今还偶尔拿出来欣赏一下。每次摩挲五角星旁边的金色光芒,她心里都十分满足。
不管在哪里,她都希望自己像一团小火苗,放射出一点光明和温暖。那时她总梳着齐耳短发,精神而干练。她爱打抱不平,幻想自己是“女侠”。
高中时,有个男生追她的一个“闺密”,写情书,送项链,找各种机会套近乎,可是那个女生一点也不喜欢他。刘芳看得怒火中烧,有一天放学,就把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生堵在了教室里。别人都走了,刘芳就指着鼻子教训他:“你这种行为,就叫耍流氓!”男生起初左顾右盼地不搭言,可是刘芳训得起了劲:“人家一点都不喜欢你,你干吗还缠着人家?阿飞!小瘪三!除了会去外头跟人打架你还会千啥……”
只见男生一脸黑线,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蒙上了一层寒霜,突然“腾”地跳起来,似乎想打人。刘芳吓得往后跳了两步。男生一把拎起书包,故意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火冒三丈地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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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柯勇,新华社总编室融合发展中心副主任、不错记者,曾参加淮河抗洪、非典疫情、南方雪灾、拉萨“3·14”事件、奥运火炬登顶珠峰、汶川大地震、玉树地震等重大战役性报道,中国新闻奖特·奖获得者、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著作有《点亮一盏酥油灯》等,导演了微电影《红色气质》《心中的牵挂》和微纪录片栏目《国家相册》,组织实施了“新华社特约记者太空日记”系列报道等现象级作品。
从自己的世界看别人,也许会错误地认为这个世界太过熟悉,反而没了什么新鲜感。当我透过别人的眼睛看自己,却发现了新的世界。
偶尔在生活中,我的名字前会被加上各种修饰,有的说是“大山的脊梁”,有的说是“中国大山里的海伦。凯勒”,有的说是“大山里的一朵野菊花”……当我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会提醒自己:我叫刘芳,我还是我。
在光明包裹下的黑暗,就如同寒霜包裹下的野菊。我也许是一个可爱的人,但我更乐意做享受寒霜的那朵倔强的花。我不觉得冷,但我希望你们能感觉到这片景色又美了几分。
人们乐于欣赏美景,我也一样,不同的是大部分人看的是景,我却喜欢闭上眼感受脚下的路一一虽然它偶尔踩起来不那么踏实,却丝毫不影响我和周围的人一样洋溢着陶醉的笑容。我人生的路,踩起来确实是有些不同,在黑暗里摸索前行,总是走到不一样的泥泞里。不过,最后一脚踏上了农村教育的台阶,我喜欢这个让人踏实的目的地。
多年扎根农村教育,我谈不上是“燃烧自己”,只是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最后无意间被别人从黑暗中发现了如萤火般的一点微光。后来,我从小城市走出去,接触到以前只能在文字里读到的世界,接触到更多的人,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和帮扶,我将这些温暖表露子微笑,深藏子内心,而依旧不断充实着自己,依旧做着分內的事,依旧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
当天色渐暗时,我会慢慢产生困意,最终陷入熟睡;当太阳升起时,我会在它的温度中醒来。我也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周而复始地活着,但是我有很多想说的话,想冲着大海声嘶力竭地呼喊,想对着我爱的人呢喃轻语,想与志同道合的人高谈阔论,想对温暖我的人说声谢谢……但所有的话最终又变成了脸上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爱这个世界,我又有多想感受不同的世界,我想续写我所有的故事,诉说我世界里的每分每秒……
读者诸君,你们读到这里时,我不得不坦白了:上面这个“我”不是我。听说我要给这本传记写个序,我的儿子朱巍然一一就是书中的“阿牛”一一立刻打开电脑,就坐在我身边,以我的口吻敲了一段,就是以上这些文字。
当他读给我听时,我非常诧异,又得到了生命中一个新发现。我知道儿子爱我、理解我,但还从没听到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对子母亲的理解,比我以为的更深。从这字里行间,我分明感受到,他对我的关注、解读、保护,远比我所知的更多。对儿子的理解不够了解,这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深感内疚。
阿牛的文字又给了我认识自己的一个新角度。从习以为常的生活中发现新鲜的东西,这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啊!以“母子同写”的特别方式完成这篇序,又是另一件新鲜事。我很愿意以自己的感触作为阿牛文字的补充一一
记得第一次给学生讲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时,我还看得见这个世界。当时,我感动于她生命力的顽强,感慨于她内心的细膩敏感,但是从未把自己的命运跟她联系在一起。似乎,她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精灵。
那时我想配一副墨镜,眼镜店老板热情地给我介绍了一款,说是“海伦。凯勒牌”的。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用一个盲人的姓名来做眼镜品牌呀?这能好卖?老板却正色道:“有时候品牌打造的是。一种精神,海伦。凯勒不就是一种属于全世界的精神品质吗?”听得我很惭愧。
时光如水。大约二十年后,我遇到新华社记者李柯勇,他跟踪采访我五天后写出一篇通讯,题目就是“中国大山里的海伦。凯勒”。现在,他写的我这本传记仍然以此为题。这是怎样的一种巧合啊?这些令人惊叹的巧合,就是人生之河最美妙的浪花吧?
我也读过一些人的传记,他们要么是古人,要么是伟人,要么是贤人、能人,要么就是逝去了的人。当听说李柯勇要为我写一本传记的时候,我又惊又喜,我何德何能,值得这么耗尽心力?哦……是不是早了点呢?他说,我看中的就是你的平凡,一个看不见的平凡人,却活出了看得见的不平凡。
面对面采访之后,他又对我补充采访了一个月,通过微信和电话录音。以前,我只觉得不能在父母、医生、警察和老师面前撒谎,现在才知道,也不能在记者面前胡说八道。他的提问,有时候让我滔滔不绝,有时候却想逃离开去,不想把那些伤疤揭开来,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放下电话时泪如雨下。他不知道,在他的追问下,我又似乎把四十多年的人生从头来过,好几次我都要窒息了。原来,卸下伪装的我这么不堪一击。
在坚强乐观、幽默诙谐、健康快乐的包裹下,我有自卑,有怯懦,有悲愤,有邪恶:幼年的乡下留守,青少年时的辛苦劳累,独主子女的孤立无援,眼病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婚姻家庭的不善经营,父母老无所养、孩子慢慢长大成人的担忧害怕,职业中不堪重负的患得患失……就这样,我向这个其实还并不熟识的人敞开了自己的心路历程,毫无保留。然后,他和我一起静默下来,倾听,思索。我们试图找到一个答案:是性格、宿命、机遇,还是抗争让我走到今天的呢?
作为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我深受触动。李柯勇写得很精彩,但最可贵的是记述的真实可信,他希望写出一个完整的我。当然,最后呈现出来的仍然不是最完整的,因为有些事还难以尽述。我也常常反省,我所描述的自己的历史,在多大程度上是被我主观地选择了、洗白了、掩藏了、装饰了?也许,真相永远是无法百分之百客观还原的吧,我们只能做到努力接近罢了。
一个李柯勇眼里的我,一个我自己心里的我,一个想展现给别人看的我,这三个我在这本书中得到了融合。有的人会看到我的勇敢面对,有的人会看到我的笑颜如花,有的人会看到我的痛苦纠结,无论哪一个我,都是真实的我。
有了这本传记之后我就有所不同了!在我众多活着的理由里,又多了一份信心,一个希望。万一哪天我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我就可以捧起这本小书,从欣赏的角度看看自己了。
刘芳是贵州省贵阳市的一位深受学生喜爱的中学语文教师,她热爱文学,热爱生活。然而,折磨了她十五年的眼疾,让她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失明了。失去视力,并没有让她失去直面人生的勇气和幽默。她不仅走出了失明的痛苦,还通过心理辅导,为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带去阳光和快乐。她还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讲述身边的教师朋友们为贫困地区的教育事业奉献热血和青春的故事。她被誉为“中国大山里的海伦.凯勒”,入选“中国网事.感动2015”年度网络人物。2016年,中共中央宣传部授予她“时代楷模”荣誉称号。
《中国大山里的海伦·凯勒(有故事的中国人)》李柯勇著。
李柯勇著的《中国大山里的海伦·凯勒(有故事的中国人)》是刘芳的传记,她原本是贵州省贵阳市一名普通的农村盲人女教师,2015年10月,经新华社发掘报道后,目前知名度不断提升,被称为“中国大山里的海伦·凯勒”。她的励志故事不仅打动了无数国内读者,还正在走向海外,引起海外受众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