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赴新加坡途中献母亲
母亲:
在西贡看了四夜的月,看了四夜的西贡夜景。在淡淡的月光里,什么都被她的纯洁美化了。一切的卑污,都要遁迹。糟天糟地的西贡也同样地被她轻柔的、庄严的、伟大的光明洗净了!夜的西贡,着实给我以不少的好印象!
黄浊的河流在月光下变了鱼白色的涟波微动,隔江草屋,宛似故乡茅合。孤灯三两,远远地在对我眨眼。芭蕉静静地巍巍地站在它们背后,一切热带的植物密密地排列着。更远处,一片稻田静卧在月光下。夏夜的凉风阵阵送来尖锐深长的汽笛声,接着桅杆上顺次悬挂的红绿白三色的灯的小汽船婷婷地驶过。粼粼的水波被牵动成一锐角,正似一大群游鸭过后的水纹。黄色的月,早已变了淡白;而且高高地,高高地挂在我们船顶非仰起头来不能看见了。这正表示着时间的神力!母亲啊,我实在不愿意放过这美景,我觉得这么静寂幽闲的境界,一生是难得有几回的。而且白天的炎热,更反衬出这时间的凉爽愉快;愈使我恋恋不肯上床。然而夜渐深,露渐凉,终于想起母亲的谆嘱,不敢不舍弃了所爱而与她道晚安了!
写了这西贡的夜景,更不禁使我联想到她的晚景!啊,这也同样是西贡的特点,同样是自然的神奇呢!船左的晚霞,正重重叠叠地在幻变,白云如苍狗似的忽而显耀,忽而幻灭,白光中隐藏着灿烂的金色。桃红的霞裳巧妙地围着,碧蓝晶明的青天拥抱着。更回顾船右,则蛋黄似的太阳,正在西山之半腰欲下犹上地流连着。红光满天,真所谓夕照!一眼望去,更看到绿丛中隐现的洋楼,绿荫下静躺的街道,何等的驯服啊!何等的驯服啊!这正和驯服的安南人一样!
说起安南人,未免引起我的感慨。他们特有的热带人的懒散拖延的脚步,女人们走路时左顾右盼不庄重的姿态,实在有些惹厌。我不懂:是否这晚照的夕阳,把他们沉醉了?是否这静寂的夜景,把他们催眠了?更不知是否满街满街的灰尘,把他们埋没了?……
在西贡上船的一个安南学生(也是到法国去的),正和我比邻同席。他那种太随便的坐法,双腿不息的摇抖,说话时掩掩藏藏的不大方,吃东西时发声的咀嚼,大口的狂吞,都使我不信是个受过中等教育的人!我真有些替安南人失望。
然而,回顾我的同伴,反省我自己,……母亲啊,我危惧,昨天一早醒来,船已离开了西贡,在我们睡梦中离开了我可爱可叹,可羡又可厌的西贡?
船摇动得很厉害,加之几天宁静,一朝动荡,更觉难受。甲板上风太大,不能久坐;没法,只能躺下。躺了一天一夜。饭是起来吃的,可是吃了又躺下。头有些空洞,可还没吐;实在风浪并不大。今天我起来了,能坐在饭厅里给你写信了。母亲,放心吧!海水又变了两次了,昨天早上是绿的,今天变成深蓝了,不知明天到新加坡时怎样。
不能多写了,祝母亲平安康健!你唯一的儿子。
一月十一日在西贡赴新加坡途中P2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