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我对面,隔看一张果子。
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带着通宵审讯的痕迹。
他身旁有块展板,上面钉满嫌犯的画像和其被抓获之后的对比照片。
他瞟了二眼照片,又看了看面前的桌子,是张圆桌,而不是审讯室里的矩形桌子。当然,也看到了桌上的旅行包。
跟昨晚的审讯相比,他觉察到眼前的变化,包括坐在对面的我。
他知道我的身份。我是一名画像专家,带他进来的侦查员刚才介绍过。我想他是头一次听说。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心里没底,不过不想表露出来。
我也知道他。一个专盯奥迪车下手的盗车嫌犯。他还有个同伙,在堵截的过程中溜掉了,侦查员正在展开排查和通缉,但没有这名同伙的照片——所以亟需一张摹拟肖像。
这就是他来这儿的原因。
紧张已经消退,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打着哈欠,剩下的就是用挑战似的眼光看着我。
我们对峙着。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话一点不假。我的目光掠过他稀疏的发际、眉间的一处伤疤、微微翕动的鼻孔及干枯皲裂的嘴角……然后又回到他的眼睛。里面是漠然和敌意,还有重压之下的坚守。
他移开视线,显得漫无目的。最终我们的目光还是交汇了,像被暗流旋起的两只小舟,极不情愿却又无法避免地触碰到一起。
“我想我们得谈谈。”我能看见玻璃门后面晃动的影子,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的侦查员有点急不可待了。
他抿了一下嘴角,露出几分不屑,好像在说: “我们?我们有什么好谈的,去你的!”
之后把脸侧向一旁,若无其事地朝向展板。
这是预料之中的情形。侦查员告诉我,他在昨晚的审讯中“油盐不进,连屁都没放一个”。这种嫌犯并不少见,他们信奉“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他们把自己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的。
我看到那只旅行包——他的同伙在仓皇逃离时将它落在了车上。
也许可以从这里找条门路。
打开后,里面有几件衣服和一顶白色棒球帽。还有一只透明的洗漱包,装着一些洗漱用品,包括两支眼药水和一支剃须刀。
“他的东西?”
没有回应。
“法国鳄鱼T恤,我也有两件,只有像我们这样的中年人喜欢这种款式,端庄沉稳。你们就不一样了,紧跟潮流。”我往对方身上瞟了一眼,他穿了件黑色圆领T恤,胸前有醒目的骷髅纹饰。
没有理睬。
“你有多高?差不多一米七五吧。他比你稍稍矮一点,一米七二,或许一米七三。不过比你胖多了,弄不好有一百八十斤。”我在摆弄一条卡其色长裤,裤子的腰围和长度很能说明问题。但真正吸引我的是裤脚内侧,在那里我发现了些许鞋油印迹。
“经常穿咖啡色皮鞋。”我说。
棒球帽绣有“王子”I Logo,我试着戴在头顶,感觉很宽松。
“这项帽子不适合椭圆脸或者像我这样的长方脸,”我把它取下来,用手指估算了一下头围,“他的脑袋偏圆。”
洗漱包里有两支眼药水。扁扁的天蓝色塑料瓶,功效是清润明目。显然是经常使用,其中的一支已经所剩无几。
“五行中眼属木,受制于肝,眼睛干涩说明肝火郁结,这种人皮肤粗糙暗淡,”我扬了一下眉毛,“长期熬夜会影响肝脏的休息,特别是这个年纪,可没有办法,他习惯了昼伏夜出。”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索性合上眼皮,像是在打盹——不过翘起的脚尖在微微摆动。
我看了看表,我想可以开工了,于是拿起画板,开始漫不经心地勾勒脸的轮廓。
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唰唰声。
“圆脸,宽额头,浑圆的下巴,整张脸看上去有些臃肿。”
余光看去,对面的脚尖停了一下。
“一双疲惫的眼睛,有些浮肿,有明显的眼袋。”
依然安静。脚尖又恢复了摆动。这丝毫不会影响我的兴致,相反,我感觉渐入佳境。
“鼻子的形态可以根据鼻根至鼻尖的距离进行推断,”我用画笔简单测量了一下,“距离比较接近——这种距离只能产生低矮、扁平的鼻梁。其次是鼻头,这取决于面颊的宽度和饱满程度。他的鼻头肥大、鼻翼宽阔、鼻尖上挑,稍稍露出鼻孔。”
然后是嘴。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
我认为那支铁灰色剃须刀能够提供答案。事实上刚才我已经注意到:在它的背部,有一个用来调整胡须长度的按钮——被固定在5mm的刻度上。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