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直到母亲给我讲了艾伯特的故事,我才知道她和父亲为了把它带回家,曾经经历过一段惊险刺激又危机四伏的冒险之旅。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又是什么将他们打磨成了现在我熟悉的样子。我也才知道,母亲一直对另一个男人心存爱意,那个男人后来成了好莱坞的当红明星,而父亲曾在战胜了一场飓风之后和他见过面。那场飓风不仅刮在佛罗里达州,更刮在他的心里。艾伯特的故事还让我领悟了很多事儿,除了我父母的往事,还有他们赋予我的生活,以及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就算有时候我们想不明白个中缘由。
我父母的旅程开始于一九三五年,正是“大萧条”的第六年。那个时代,卡尔伍德镇的人口刚刚过千,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小在煤矿上长大的年轻夫妇,就像我的父母。每天,男人们都追随着祖辈父辈的脚步,从床上爬起来去煤矿上工。他们在矿上拿着钻头、炸药、锄头和铲子钻开原煤,头上的矿坑顶嘎吱作响、裂缝横生,有时甚至会垮塌,死亡的讯息在这座西弗吉尼亚小镇里并非罕事。每天,男人离家之前都会和妻子告别,悲伤得如同生离死别。不过,为了公司配给的钞票和房子,丈夫们还是会在告别妻子之后,加入长长的矿工队伍,手里摇晃着午饭盒子,双脚套着靴子,踏着沉重的步伐,一齐朝着那个幽深、漆黑的地下洞穴走去。
男人们在煤矿上卖命的时候,卡尔伍德镇的女人们就打扫起房子来,这房子也是公司分配的,她们的任务就是保持房子一尘不染。运煤的列车就在房子两米外的地方轰隆驶过,不管门窗关得多严实,火车卷起的厚重尘霾和呛人的黑色煤粉还是会吹进屋子里。镇上的居民走在路上都能看到眼前升起的灰雾,每一口呼吸里也夹杂着尘埃。累了一天,矿工夫妇们的脑袋刚一沾枕头,灰尘就立刻飞腾起来;睡着后踢开毯子,尘土就卷起成云,还闪闪泛着亮光。一到早晨,女人起床送丈夫上工后,就开始和这些灰土做斗争,第二天起来还是这一套,周而复始。而男人的工作,就是到煤矿里,制造更多的粉尘。
带孩子的活儿也都扔给了妻子们。那个年代,猩红热、麻疹、流感、伤寒,还有不明缘由的发烧会定期席卷矿区。无论孩子是瘦弱还是强壮,都会被掳走生命,没在传染病里失去过孩子的家庭简直屈指可数。女人们每天都在为丈夫和孩子的担惊受怕中过活,双重的忧虑侵蚀着她们的心。要不了几年,她们就从单纯甜美的西弗吉尼亚少女,变成强硬难搞的典型煤矿工人的女人。
这就是霍默和埃尔西·希卡姆生活的世界。他们当时还没有为人父母。霍默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一切,而埃尔西则憎恨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当然要恨了。
毕竟,她曾经是在佛罗里达州生活过的。 我哥哥吉姆和我来到世上的时候,我们的父母早已完成了这段冒险之旅。我把这段旅程都写进了这本书。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我们的童年都是在卡尔伍德镇度过的。那时候小镇已经很旧,生活变得舒服了不少,通上了公路和电话,甚至还有了电视机。要是没有电视,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听到艾伯特的故事。第一次听说它的时候,我正躺在客厅地毯上看电视里重播的迪士尼《大卫·克罗传》。。电影里讲的是一名边疆战士的故事,他可是火遍全美的人物,比艾森豪威尔总统还出名。那时候,整个美国的小男孩都想要一顶大卫·克罗科特标志性的浣熊皮帽子——我也想要,只不过这梦想没能实现。妈妈对野生动物关爱有加,绝不忍心下此狠手。
二十一时的黑白电视里,大卫和他的战友乔治·罗素正策马狂奔,穿越丛林。这时妈妈走了进来。乔治唱起了歌,歌词里在歌颂大卫,说他是蛮荒之地的霸主,说他三岁的时候就宰了头熊。这首歌的旋律朗朗上口,我,还有全国几百万小孩,早就可以把歌词倒背如流。安静地看了会儿电视后,妈妈突然开口说道:“我认识他,他把艾伯特给了我。”说完就转身走回了厨房。
幼小的我一直紧盯着电视里的大卫和乔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妈妈说了什么。电视里播起广告之后,我起身跑到厨房问她:“妈妈,您刚才说认识《大卫·克罗传》里的人?”
“唱歌的那个。”妈妈边用勺子把黄油块舀进平底锅边回答我,她手边的碗里盛着半融的黄油,我估计晚饭要吃她拿手的炸土豆饼。
“您是说乔治·罗素?”我追问。
“不是,巴迪·埃布森。”
“巴迪·埃布森是谁?”
“就是在电视上唱歌的那个人。其实看一眼就知道他跳舞比唱歌更在行。以前我在佛罗里达和有钱的奥布里舅舅一起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和你爸结婚的时候,巴迪把艾伯特送给了我,当作新婚礼物。”
我没听说过什么巴迪,也不认识艾伯特,但我知道那个“有钱的奥布里舅舅”。妈妈经常提起他,每次都要在他的名字前头加上“有钱的”——虽然她告诉过我奥布里舅舅的钱在一九二九年崩盘的股市里赔了个精光。我见过一张他的照片,照片里的他倚在高尔夫俱乐部的墙上,脸圆圆的,斜眼望着明媚的阳光。有钱的奥布里舅舅头戴一顶“了不起的盖茨比”式的报童帽,身穿开领衬衫,外套一件精致的毛衣,下身是灯笼球裤,还有一双白棕色相间的马鞍鞋。一辆铝质小拖车停在他身后,看来他就住在里头。我觉得,有钱的奥布里舅舅这么富裕,并不是因为他多有钱。
我还想让妈妈说得更清楚点儿,于是接着问道:“就是说……您认识乔治·罗素?”
“要是巴迪。埃布森就是乔治·罗素,那我是认识。”
我呆呆地站在厨房门口,惊讶得几近头晕目眩,恨不得马上冲出门去跟卡尔伍德镇的其他孩子们说,我妈妈和乔治·罗素是熟人,差一步就能和大卫·克罗科特攀上关系!谁听了都得羡慕!
“艾伯特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几年。”妈妈接着讲,“那时我们还住在变电所门口的另一间房子里,你和你哥哥都没出生呢。”
“谁是艾伯特?”我问。
有那么一瞬间,她眼里掠过一丝温柔。“我没给你讲过艾伯特的事儿?”
“没有呀,妈妈。”我答道。就在这时,电视里的广告刚好结束,火枪枪声响起,大卫·克罗科特回来了。我的一只耳朵立刻冲那边竖了起来。
妈妈看出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电视上,干脆就打发我回去:“我以后再给你讲它的故事吧,挺复杂的。我和你爸爸……我们把它带回了家。它是条短吻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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