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易红娥:是他搅乱了我的心
对了,我就是易红娥。那时,我豆蔻年华,还是三水县太峪镇名商易能仁唯一的千金。
据说我出生不久,便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绑定,被许配了人。男方与我家堪称门当户对,是三水唐家财东的大少爷。
那天太峪镇适逢庙会,热闹非凡。父亲与唐家祖辈的大掌柜,以一方大户人家财大气粗的威势,在露天戏台下摆了对饮的酒场子。他们一边喝酒划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一眼台上的演出。
台上那天上演的是《杨八姐游春》,佘太君绞尽脑汁为难包大人,机巧用尽,正在婉言拒绝皇帝老儿要娶杨八姐的不伦求婚。只看彩礼单开得千古奇绝、智慧无比。戏子们更是狗掀门帘——耍尽了舌头。
你要选我的女儿杨八姐,没有彩礼你莫想成亲……我要那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火苗六两气,七两黑烟八两琴音,火烧龙须要三尺,楼粗的牛毛我要三根,公鸡下蛋我要八个,雪花儿晒干我要二斤,天大一块梳头镜,地大一个洗脸盆……
观众听得畅怀,哄然大笑,我父亲和唐家的大掌柜正喝得面红耳赤,也不由自主地咧开大嘴跟着傻乐。就在他俩一时意兴酣然之际,他们口无遮拦,顺势就把各自儿女的生辰八字竹筒倒豆子般,哗哗地抖搂出来,当了让彼此大快朵颐的下酒佐料。
酒后癫狂,信誓旦旦,两个男人,各自都十二分显摆,两张毛茸茸的大嘴龇着孪生般的黄板门牙,臭味相投地瞎咧咧着,烧酒和疯话全在酒杯咣的一声撞击之中,铮然有声地碰在了一起——结亲。
儿女姻缘,一辈子的大事,就这样戏谑混闹,定了终身!可笑的是,作为他们的儿女,却浑然不知,一直还蒙在鼓里。
我们人老八辈的先人,把子女当作私有财产的陈腐观念亘古不变,他们理所当然地可以把后人的命运作为游戏取乐的由头筹码,还一本正经地当场胡乱抓扯了个摇唇鼓舌的媒婆,穿针引线,充任佐证兼当说客,要求男女两家一言九鼎,不能更易。
那媒婆徐娘半老,风骚轻佻,巧舌如簧,能说会道,吐出来的话生倔冷硬、铁板钉钉,极有穿透之力:男子汉说话算话,可不能放屁砸脚后跟。
据说,我那时出生还不足六个月,乳牙尚未长出呢。就这样稀里糊涂,吮着易家亲娘的奶水,却被“预售”,成了唐家的女人。
太让人咋舌了不是?
当此时刻,那个比我大了七岁的毛猴猴丈夫,据说,可并不怎么安分,他不爱好眼睛顶在头顶、摇头晃脑地背诵那些“之乎者也”,得空就逃出他们家的私塾,一天到晚只想着撵兔子、掏雀蛋,满世界撒野疯张,搞得鸡飞狗跳。
十多年来,这个我命中注定要嫁的男人,从未与我谋面。他的长相模样,我只能在不断成熟的少女想象里自描自画,反复酝酿揣测。我不知他是高是矮、是瘦是胖,鼻子是横是竖,会不会酒糟鼻头紫红发黑。
入乡随俗呀!那会儿的规矩,女孩不出嫁过门是不得见丈夫面的,只有挨到洞房花烛夜,红绸盖头一揭,男女双方不管麻子、跛子,还是聋子、瞎子、傻子,就只能听天由命,一辈子入籍认倒霉了。
时代老旧,人心难测。我们那里早就有了编派媒人的顺口溜了,你听听吧:
请媒人,把媒说,他(她)在两头图吃喝。说的婆家八头好,吃穿一世不用愁。水旱地,有多顷,还有两口水车井。阶梯门,花门帘,高门楼,大庭院。青石条,刷白墙,房上使的松木梁。吃的细米加白面,人人穿绸又挂缎。说是女婿长得嫽,还在念书上学校。人很聪慧又能干,保准将来当知县……
诸如此类招摇撞骗的虚谎妄言,难免搅得我慢慢长大懂事的那颗女儿家的芳心如一团乱麻纠缠不清,十八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有时竟折腾得彻夜难眠。
我之担心,唯恐也像民谣所唱“洞房里头见真相”,最后落得一个哭笑不得的苦命结局:
揭了盖头把彩亮,偷眼先把女婿望。妈呀!红秃痂,光亮亮,黄表脸儿猴娃相。低头不觉泪两行,才知上了媒人的当!
我父亲自诩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神机妙算,是四邻八乡人所共知的“易能人”。只是,他再有能耐,又如何能体会女儿春情萌发的幽幽心思!
尽管他的思想比较通达开明,比如允许我在工于女红、梳头裹脚——疼痛钻心地打理好我的三寸金莲之余,跟上两个上私塾的哥哥认几个字,读一点儿“之乎者也”的四书五经。
在太峪镇,唐家的承业堂,其实就坐落在我们易家龙虎货栈的斜对门。只是那时还不太起眼,多少显得有些矮小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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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群,笔名果然,字君鹏。陕西淳化人。先后在福空和兰空部队、机关服役,曾为兰空文艺创作组专业创作员。转业后从事公安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陕西公安文联副。著有长篇小说《捍卫美丽》、《天谴》、《社区民警》。散文集《精致一个梦》、《逃离魂灵》、《心鸟》,长篇报告文学《多情警察》、《英雄有泪又何妨》、《古都大猎围》、《死结》等。多次获省部和全国级文学奖项。曾获嘉奖、三等功和二等功各一次。
《曾经唐门》让小说人物直抒情怀,零距离面对读者宣叙各自的故事,这是郭群实验性的大胆探索。
——贾平凹
读郭群《曾经唐门》,顿生“回眸一笑百媚生”之慨,唐氏美眷,鲜活生香,跃然纸上。尤其是小说承载的商业道德及其源远流长的精神血脉,不仅吸引眼球,也会照亮心灵。
——李星
《曾经唐门》宛若灵动镜像,映照古今人生世态百相。郭群以婉约优美的文笔艺术地激活前尘往事,赋予了作品浓郁的诗性品质。
——常智奇
素有“多情警察”之谓的郭群老师,在其漫长的文学生涯中一直在越警界叙事。从《捍卫美丽》《天谴》《解救》《逆子》到《社区民警》,他始终凝视着人、人性和人的处境与命运。《曾经唐门》再次见证了他目光的深邃、明澈与温柔。
——寇挥
一些陈旧的新故事
领受这个经商题材的小说创作任务,同时以三水即现今名叫旬邑县唐家的发迹为原型展开故事,对于不谙商道的我,不失为一次严峻的挑战。我的故乡虽然距离唐家不远,但唐家几代人的创业发家史,包括所有过去和当今成功商贾以及他们林林总总经商发财的故事,对我来说却非常遥远。这大概正是我自我封闭、不愿言商、假装清高的直接后果。社会由农而商的历史变革如何影响着人类文明史发展的漫长进程?通过这次曲折采访和漫长创作,为我在这一方面的孤陋寡闻获得了一次及时和必要的补课。
三水唐家几代人经过二百多年卓有成效的不懈奋斗,终于成为享誉全国、富甲一方的西北大户,在秦商这个队伍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分量和不可替代的地位。这个大家族的故事不论从哪个角度切入,都可能成就一部引人入胜的大作。然而,面对海量的素材和历史资料,我真还有些老虎吃天般的茫然无措。选择三个女性和一个中心男人为主体的叙事攻略,本身也是唐家故事给我的启示。在我与唐氏后人的接触和交谈中,不止一次,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到唐门女眷在发家史中的重要作用与特殊贡献。这些话语给我的小说构思打开了一扇窗户,仿佛有一束灵异的闪光从那里照射进来,顿时激活了那些沉默在岁月深处曾经光彩夺目的唐门女性。她们栩栩如生,活色生香,零距离地走过来,跟我连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和读者见面,侃侃而谈了……
于是,让小说人物来讲故事——不但讲自己的故事,同时也讲他们之间的故事,似乎就成了这部小说水到渠成的必然选择。这算不算一点儿别具一格的特色?反正我自己觉得是这么回事。历史是现实的一面镜子。唐家的发家致富,其实并没有什么秘不可宣的诀窍。应该说,除了顺势而为,遵循了社会发展的规律,最主要的还是坚守了诚信和善良这些个最起码的商业道德。古今一理,也许这正是他们的故事值得新说的意义所在。小说的深入和淡出,我东施效颦,借助一些魔幻小说的手法,旨在拉近和读者的距离。这不仅是写作的需要,最主要的是因为这些陈旧故事继续以新的面目,正在我们身边的百变人生中源源不断地延续着。唐门的兴盛与衰落,他们的秉承与疏误以及他们的家国情怀、爱恨情仇,我想都不难在我们这个时代背景下找到生动的对应。
这部小说前后孕育五年有余,对我来说不啻于一个难产的孩子。虽然我不是女人,但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女人产子的万般痛楚,当然也包括几易其稿、反复打磨终于诞生之后的一点儿回味无穷的甜蜜。这其中不乏众多“助产士”充分的重视和倾力的关照与支持,他们的名字理当值得一提:比如太白文艺出版社总编韩霁虹老师,申亚妮、刘涛、侯琳编辑,在书稿编辑加工过程中他们句斟字酌,多次为我提出建议,帮我反复打磨书稿,实在功不可没;其间,我还倾听过著名作家贾平凹、实力作家寇挥、著名小说评论家李星和文艺评论家常智奇等人提供的意见;在深入唐家采访期间,旬邑县志办刘敏卓主任和其儿子刘珂,秦静女士,唐家民俗展览馆馆长王玉贤,旬邑籍著名影视制作人何钦,还有吴新鹏、王玉婷、文静等人,亦曾给我以鼎力帮助;特别是唐氏第十一、十二代后人,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教授、高级工程师唐森本,原旬邑县环保局局长唐文彦,唐家村的老书记唐兴勤以及唐兴坤、唐宗林、唐宗发和我采访时的房东唐少良夫妇,都给了我力所能及的帮助。还应说到的是,具有一定阅读经验和审美品位的我的“老师样的老伴”胡南雪,以及“女儿样的徒弟”冯晓,在本书付梓之前都花费了很大精力,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她们利用休息时间分别认真阅读书稿,细心为我把关,校正了许多具体错误,我在这里一并予以致谢。
2016年5月20日于西安自由自宅
《曾经唐门》是郭群所著的一部长篇小说。
三水唐家富甲一方,闻名遐迩。代表人物唐敬忠功德完满,成就传奇。他曾不失时机由农转商,从本小利微的饮食生意起步,坐实唐家商业帝国坚实的根基,进而审时度势,西进“丝路”,独辟兰州水烟经营业务,创造了“金城硕望”的商业神话,使唐家商务辐射全国进入鼎盛时期。作为唐氏家族的传世荣耀,他还赴京出席“千叟宴”,得到乾、嘉两代皇帝的褒奖赏赐。他的成功,缘于自身的修为和家族门人的努力,也仰仗三个不同身世和个性鲜明的杰出女性。
郭群著的《曾经唐门》在写作技巧上独劈蹊径,以第一人称直面读者诉诸情怀,以婉约优美之笔激活了三水唐家的前尘往事,通过主人公唐敬忠的个人命运影射了秦商兴业、发展、鼎盛和没落的经过。其中特别提写了唐氏美眷的绰约风姿,体现了女性在商业家族中做出的贡献和牺牲。整部小说以德育人,具有良好的教育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