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习武塞外作幕
河朔豪气最浓,旧京兆三河县,古洵阳地方,自昔尤多拳勇之士。就到现在,当地少壮乡民,也往往于春秋暇日,躜交相扑,习练技击,以此颇出了一些名捕剧贼,豪士拳师。清人小说上所描写的白马李七侯、李八侯、左青龙、皇粮庄头恶霸某某(小说化名花得雷,实在并不姓花,今其子孙犹有服官于外者),据故老相传,不但实有其人,亦且实有其事;只是时代错误,并非远在康乾,实在道光以后。就是拘留县官的话,也属实有。却决不像小说剧本那样,要“杀死贼官,免除后患”,乃是他们这些赌徒窝主们仓促认破了前来微服私访的官,冒冒失失把他软禁起来,杀既不敢,放又不能,莽汉做事,管前不顾后,弄得群雄聚议,一筹莫展了。末后还是绅士出头,谢罪赔钱,仍指出一两个祸首来,算是畏罪潜逃,又雇一两个替身,献臀挨打。官自然也怀了投鼠忌器的心,情愿胡乱了结,免得掀成巨案。作奸犯科的,也从此稍稍敛迹,此之谓面子事,吏不举官不究,相安无事者多日。
又有一些人物,如飞行绝迹的佝佝张六,杀人不眨眼的屠户某某,名捕快双失目能骑劣马的宛瞎子,在三河至今犹脍炙人口,可惜还未见有人记载。这些草野人物当日杀人越货,快意恩仇,未曾不令谈者咋舌,然而他们的武器已经渐渐不是匕首飞镖,而是十三太保,小六转,换上近代的火器了。那个名捕快宛瞎子,就是在他用密计手擒一个亲本家,缚往天津枭首正法之后,因此与贼党结了深怨。有一天,他往邻村会友归来,在他到了家,临上炕睡觉时,遂猝被霹雳一声,火光穿窗一闪,击中了要害,饮弹而死。据说他已然中了致命伤,血流满床,犹能狂吼下地,扑到水缸前,狂饮了数瓢水,仍要挣扎出去捕盗复仇。但到底没有迈出门坎,而倒地绝气了。
今欲叙胜国朔方游侠儿,诚不欲开倒车,劝人练双拳,奏三尺龙泉,去斗一吨重的炸弹,百吨重的战车。姑特举子午鸳鸯钺名手,现独健在的七十四岁老拳师张玉峰为开篇。犹之乎史迁叙七十列传,实是为六国百家儒墨名法道兵农阴阳纵横,九流诸子立言之士垂不朽;若四君养客三千,正是九流的居停主人,其余秦汉将相是立功的人,也可以作兵家法家看。而史迁先替伯夷叔齐的逸诗作传,次为管晏二汉家、伍孙二兵家作传,正是视夷齐管晏伍子胥孙子写百家之一子,他们全有遗书佚文留于后世,这正是史迁著书寄慨之处。今我首叙张老拳师,张老拳师正是现代的活人,那么由于他,便可以告诉读者,练武技的人,可以健身、延年,也可以防身,独不能做万人敌。张老拳师给我们做了例证,开倒车之讥,作者或可稍从末减。
七十四岁的老拳师张玉峰,看外表敦厚和易,威而不猛,骨子里却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他要想拿到这个,他就努力去做这个,以至于钢铁磨绣针,不拿到不休。这种精神或者就是武术真精神吧。已往的技击小说,惯好写衰叟斗强汉,妇孺败壮男,恐怕是文人狡狯,或者是道家想“以柔制强”的喻言。道家思想在九流为最后出,太史公谈说他集六家之大成,其实只是六国时三晋兵家阴符,燕齐阴阳家生克训的调和。常人打过“齿落舌犹在”的比喻,乃是兵法“先人者后人”之一招,若拿来作为处世之方,阴柔小人越发得到哲理的辩解了,那是非常有害。而武术的正统精神,仍当以“锲而不舍”为贵,才不会误人走入歧途。
老拳师张玉峰现在津校教拳,他是三河县人,名枢印,玉峰是字,世居马房镇务农。幼年的时候,在故乡村塾读书,智力豪壮,锋芒微露,已为塾师所刮目。清光绪十二年,他的长兄张继武,投到北京城九门提督衙门服官,乃奉双亲,携幼弟,迁居京城。张玉峰恰以十二岁的小孩子,来到首善之区了。三河县民风本来好武,这时京城王府贵家也正盛行躜交斗拳,王邸中多养着拳师力士,非为护宅实为好奇。草野各宗各派的武师,也趁了这种时候,纷纷入都,求名求利,一逞身手。便是自视较高的武林名手,为了发扬本门技艺,也不惜进京开宗开派,设场授徒。张玉峰赶上这种风气,又加以往之所近,蓦地动了弃文习武之志,遂由其长兄挽人献贽,投拜在深州徐巷口名武师徐德义(茂龄)的门下。徐德义武师那时正在京城铺场授拳。徐武师擅各种拳技,尤精弹弓,有神弹之誉,张玉峰投贽登门,徐武师首先考验学生的体格资性,以为他骨气健强,悟性通慧,是可造之材。弟子择师,师亦择弟子,徐武师既喜孺子可教,遂将生平技业,倾囊授予;技击如长拳、金钢八节,器械如罗成枪、六合刀、缠丝刀、青钢剑,远攻之器如金镖,一一循序传予这个十二岁的新收弟子,前后凡四年。
张玉峰年力与学业俱进,现在已到达成丁之年,也到了成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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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鸳鸯钺》,北平北京书店1946年5月初版,一册,共六章;1947年3月,上海平津书店改名《弹剑记》出版,删去第六章,剩五章。本次出版,恢复《子午鸳鸯钺》原书名,恢复第六章。
我的生平
生而为纨绔子
民国纪元前十三年九月九日,即己亥年八月初五日,我生于“马厂誓师”的马厂。
祖父讳得平,大约是老秀才,在故乡东阿做县吏。祖母周氏,系出名门。祖母生前常夸说:她的祖先曾在朝中做过大官,不信,“俺坟上还有石人石马哩!”这是真的。什么大官呢?据说“不是吏部天官,就是当朝首相”,在什么时候呢?说是“明朝”!
大概我家是中落过的了,我的祖父好像只有不多的几十亩地。而祖母的娘家却很阔,据说嫁过来时,有一顷啊也不是五十亩的奁田。为什么嫁祖父呢?好像祖母是个独生女,很娇生,已逾及笄,择婿过苛,怕的是公公婆婆、大姑小姑、妯妯娌娌……人多受气,吃苦。后来东床选婿,相中了我的祖父,家虽中资,但是光棍儿,无公无婆,无兄无弟,进门就当家。而且还有一样好处。俗谚说:“大女婿吃馒头,小女婿吃拳头。”我的祖父确大过她几岁。于是这“明朝的大官”家的姑娘,就成为我的祖母了。
然而不然,我的祖父脾气很大,比有婆婆还难伺候。听二伯父说,祖父患背疽时,曾经挝打祖母,又不许动,把夏布衫都打得渗血了。
我们也算是“先前阔”的,不幸,先祖父遗失了库银,又遇上黄灾。老祖母与久在病中的祖父,拖着三个小孩(我的两位伯父与我的父亲,彼时父亲年只三岁),为了不愿看亲族们的炎凉之眼,赔偿库银后,逃难到了济宁或者是德州,受尽了人世间的艰辛。不久老祖父穷愁而死-了。我的祖母以三十九岁的孀妇,苦头,挣扎,把三子抚养成人。——这已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我七岁时,祖母还健在:腰板挺得直直的,面上表情很严肃,但很爱孙儿,——我就跟着祖母睡,曾经一泡尿,把祖母浇了起来——却有点偏心眼,爱儿子不疼媳妇,爱孙儿不疼孙女。当我大妹诞生时,祖母曾经咳了一声说:“又添了一个丫头子!”这“又”字只是表示不满,那时候大妹还是唯一的女孩哩!
我的父亲讳文彩,字协臣,是陆军中校袁项城的卫队。母亲李氏,比父亲小着十六岁。父亲行三,生平志望,在前清时希望戴红顶子,人民国后希望当团长,而结果都没有如愿;只做了二十年的营官,便殁于复辟之役的转年,地在北京西安门达子营。
大伯父讳文修,二伯父讳文兴。大伯父管我最严,常常罚我跪,可是他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都管不了。二伯父又过于溺爱我。有一次,我拿斧头砍那掉下来的春联,被大伯父看见,先用掸子敲我的头一下,然后画一个圈,教我跪着。母亲很心疼地在内院叫,我哭声答应,不敢起来。大伯父大声说:“斧子劈福字,你这罪孽!”忽然绝处逢生了,二伯父施施然自外来,一把先将我抱起,我哇的大哭了,然后二伯父把大伯父“卷”了一顿。大伯父干瞪眼,惹不起我的“二大爷”!
大伯父故事太多,好苛礼,好咬文,有一种嗜好:喜欢磕头、顶香、给人画符。
二伯父不同,好玩鸟,好养马,好购买成药,收集“偏方”;“偏方治大病!”我确切记得:有两回很出了笑话!人家找他要痢疾药,他把十几副都给了人家;人问他:“做几次服?”二伯父掂了掂轻重,说:“分三回。”幸而大伯父赶来,看了看方单,才阻住了。不特此也,人家还拿吃不得的东西冤他,说主治某症,他真个就信。我父亲犯痔疮了,二伯父淘换一个妙方来,是“车辙土,加生石灰,浇高米醋,熏患处立愈”。我父亲皱眉说:“我明天试吧!”对众人说:“二爷不知又上谁的当了,怎么好!”又有一次,他买来一种红色药粉,给他的吃乳的侄儿,治好了某病。后来他自己新生的头一个小男孩病了,把这药吃下去了,死了!过了些日子,我母亲生了一个小弟弟,病了,他又逼着吃,又死了。最后大嫂嫂另一个孩子病了,他又催吃这个药。结果没吃,气得二伯父骂了好几次闲话。
母亲告诉我:父亲做了二十年营长,前十年没剩下钱,就是这老哥俩大伯和二伯和我的那位海轩大哥(大伯父之子)给消耗净了的;我们是始终同居,直到我父之死。
踏上穷途
父亲一死,全家走人否运。父亲当营长时,月入六百八十元,亲族戚故寄居者,共三十七口。父亲以脑溢血逝世,树倒猢狲散,终于只剩了七口人:我母、我夫妻、我弟、我妹和我的长女。直到现在,长女大折,妹妹出嫁,弟妇来归,先母弃养,我已有了两儿一女,还是七口人;另外一只小猫、一个女用人。
父亲是有名的忠厚人,能忍辱负重。这许多人靠他一手支持二三十年。父亲也有嗜好,喜欢买彩票,喜欢相面。曾记得在北京时有一位名相士,相我父亲就该分发挂牌了。他老人家本来不带武人气,赤红脸,微须,矮胖,像一个县官。但也有一位相士,算我父亲该有二妻三子、两万金的家私。倒被他料着了。只是只有二子二女,人说女婿有半子之份,也就很说得过去。至于两万金的家财,便是我和我弟的学名排行都有一个“万”字。
然而虽未必有两万金,父亲殁后,也还说得上遗产万贯。——后来曾经劫难,只我个人的藏书,便卖了五六百元。不幸我那时正是一个书痴,一点世故不通,总觉金山已倒,来Et可怕,胡乱想出路,要再找回这每月数百元来。结果是认清了社会的诈欺!亲故不必提了,甚至于三河县的老妈郭妈——居然怂恿太太到她家购田务农,家里的裁缝老陈便给她破坏:“不是庄稼人,千万别种地!可以做小买卖,譬如开成衣铺。”
我到底到三河县去了一趟,在路上骑驴,八十里路连摔了四次滚,然后回来。那个拉包车的老刘,便劝我们开洋车厂,打造洋车出赁,每辆每月七块钱;二十辆呢,岂不是月入一百多块?
种种的当全上了,万金家私,不过年余,倏然地耗费去一多半。
“太太,坐吃山空不是事呀!”
“少爷,这死钱一花就完!”
我也曾买房,也曾经商。我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这其间,还有我父亲的上司,某统领,据闻曾干没了先父的恤金,诸如段芝贵、倪嗣冲、张作霖……的赙赠,全被统领“人家说了没给,我还给你当账讨去么?”一句话了账。尤其是张作霖,这位统领曾命我随着他的马弁,亲到顺城街去谢过,看过了张氏那个清秀的面孔,而结果一文也没见。据说是一共四千多元。
我觉得情形不对,我们孤儿寡母商量,决计南迁。安徽有我的海轩大哥当督练官,可将余资交他,代买田产房舍。这一次离别,我母率我妻及弟妹南下,我与大妹独留北方;我们无依无靠,母子姑嫂抱头痛哭!于是我从邮局退职,投考师大,我妹由女中转学津女师,我们算计着:“五年之后,再图完聚!”
否运是一齐来!甫到安徽十几天,而××的变兵由豫境窜到皖省,扬言要找倪家寻隙。整整一旅,枪火很足,加上胁从与当地土匪,足够两三万;阜阳弹丸小城一攻而入,连装都装不开了!大抢大掠,前后四五天,于是我们倾家荡产,又逃回北方来。在济南断了路费,卖了些东西,才转到天津,由我妹卖了金戒指,把她们送到北京。我的唯一的弟弟,还被变兵架去了七天;后来亏了别人说了好话:“这是街上卖进豆的穷孩子。”才得放宽一步,逃脱回来。当匪人绑架我弟时,我母拼命来夺,被土匪打了一枪,幸而是空弹,我母亲被蹴到沟里去了。我弟弟说:“你们别打她,我跟你们走。”那时他是十一二岁的小孩。
于是穷途开始,我再不能人大学了!
我已没有亲戚,我已没有朋友!我已没有资财,我已没有了一切凭借,我只有一支笔!我要借这支笔,来养活我的家和我自己。
笔尖下讨生活
在北京十年苦挣,我遇见了冷笑、白眼,我也遇见热情的援手。而热情的援手,卒无救于我的穷途之摆脱。民十七以前,我历次地当过了团部司书、家庭教师、小学教员、税吏,并曾再度从军作幕,当了旅书记官,仍不能解决人生的第一难题。军队里欠薪,我于是“谋事无成,成亦不久”;在很短的时期,自荐信稿订成了五本。
辗转流离,终于投入了报界;卖文,做校对,写钢板,当编辑,编文艺,发新闻。我的环境越来越困顿,人也越加糊涂了;多疑善忌,动辄得咎,对人抱着敌意,我颓唐,我愤激,我还得挣扎着混……我太不通世故了,而穷途的刺激,格外增加了我的乖僻。 终于,在民十七的初夏,再耐不住火坑里的冷酷了,我甘心抛弃了税局文书帮办的职位。因为在十一天中,喧传了八回换局长,受不了乍得乍失的恐惧频频袭击,我就不顾一切,支了六块大洋,辞别了寄寓十六年的燕市,只身来到天津,要想另打开一道生活之门。
我在天津。
我用自荐的方法,考入了一家大报。十五元的校对,半月后加了八元,一个月后,兼文艺版,兼市闻版,兼小报要闻主任,兼总校阅;未及两个月,月入增到七十三元——而意外地由此招来了妒忌!
两个月以后,为阴谋所中,被挤出来,我又唱起来“失业的悲哀”来了!但,我很快地得着职业,给另一大报编琐闻。
大约敷衍了半年吧,又得罪了“表弟”。当我既隶属于编辑部,又兼属于事务部做所谓文书主任时,十几小时的工作,我只拿到一份月薪,而比其他人的标准薪额还少十元。当我要求准许我两小时的自由,出社兼一个月惰二十元的私馆时,而事务部长所谓表弟者,突然给我延长了四小时的到班钟点。于是我除了七八小时的睡眠外,都在上班。“一番抗议”,身被停职,而“再度失业”。
我开始恐怖了!在北平时屡听见人的讥评:“一个人总得有人缘!”而现在,这个可怕的字眼又在我耳畔响了!我没有“人缘”!没有人缘,岂不就是没有“饭缘”!
我自己宣布了自己的死刑:“糟了!没有人缘!”
我怎么会没有人缘呢?原因复杂,愤激、乖僻、笔尖酸刻、世故粗疏,这还不是致命伤;致命伤是“穷书痴”,而从前是阔少爷!
环境变幻真出人意外!我居然卖了一个半月的文,忽然做起外勤记者了。
我,没口才,没眼色,没有交际手腕,朋友们晓得我,我也晓得“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八个字的意味,我仅仅能够伏案握管。
“他怎么干起外勤来了?”
“我怎么干起外勤来了!”
转变人生
然而环境迫着你干,不干,吃什么?我就干起来。豁出讨人嫌,惹人厌,要小钱似的,哭丧着脸,访新闻。遇见机关上的人员,摆着焦灼的神气,劈头一句就问:“有没有消息?”人家很诧异地看着我,只回答两个字:“没有。”
那是当然!
我只好抄“公布消息”了。抄来,编好,发出去,没人用,那也是当然。几十天的碰钉,渐渐碰出一点技巧来了;也慢慢地会用勾拒之法、诱发之法,而探索出一点点的“特讯”来了。
渐渐地,学会了“对话”,学会了“对人”,渐渐地由乖僻孤介,而圆滑,而狡狯,而阴沉,而喜怒不形于色,而老练,……而“今日之我”转变成另一个人。
我于是乎非复昔日之热情少年,而想到“世故老人”这四个字。
由于当外勤,结识了不少朋友,我跳人政界。
由政界转回了报界。
在报界也要兼着机关的差。
当官吏也还写一些稿。
当我在北京时,虽然不乏热情的援手,而我依然处处失脚。自从到津,当了外勤记者以后,虽然也有应付失当之时,而步步多踏稳——这是什么缘故呢?噫!青年未改造社会,社会改造了青年。
我再说一说我的最近的过去。
我在北京,如果说是“穷愁”,那么我自从到津,我就算“穷”之外,又加上了“忙”;大多时候,至少有两件以上的兼差。曾有一个时期,我给一家大报当编辑,同时兼着两个通讯社的采访工作。又一个时期,白天做官,晚上写小说,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卖命而已。尤其是民二十一至二十三年,我曾经一睁开眼,就起来写小说,给某晚报;午后到某机关(注:天津市社会局)办稿,编刊物,做宣传;(注:晚上)七点以后,到画报社,开始剪刀浆糊工作;挤出一点空来,用十分钟再写一篇小说,再写两篇或一篇短评!假如需要,再挤出一段小品文;画报工作未完,而又一地方的工作已误时了。于是十点半匆匆地赶到一家新创办的小报,给他发要闻;偶而还要作社论。像这么干,足有两三年。当外勤时,又是一种忙法。天天早十一点吃午餐,晚十一点吃晚餐,对头饿十二小时,而实在是跑得不饿了。挥汗写稿,忽然想起一件心事,恍然大悟地说:“哦!我还短一顿饭哩!”
这样七八年,我得了怔忡盗汗的病。
二十四年冬,先母以肺炎弃养;喘哮不堪,夜不成眠。我弟兄夫妻四人接连七八日地昼夜扶侍。先母死了,个个人都失了形,我可就丧事未了,便病倒了;九个多月,心跳、肋痛,极度的神经衰弱。又以某种刺激,二十五年冬,我突然咯了一口血,健康从此没有了!
易地疗养,非钱不办;恰有一个老朋友接办乡村师范,二十六年春,我遂移居乡下,教中学国文——决计改变生活方式。我友劝告我:“你得要命啊!”
事变起了,这养病的人拖着妻子,钻防空洞,跳墙,避难。二十六年十一月,于酷寒大水中,坐小火轮,闯过绑匪出没的猴儿山,逃回天津;手头还剩大洋七元。
我不得已,重整笔墨,再为冯妇,于是乎卖文。
对于笔墨生活,我从小就爱。十五六岁时,定报,买稿纸,赔邮票,投稿起来。不懂戏而要作戏评,登出来,虽是白登无酬,然而高兴。这高兴一直维持到经鲁迅先生的介绍,在北京晨报译著短篇小说时为止;一得稿费,渐渐地也就开始了厌倦。
我半生的生活经验,大致如此,句句都是真的么?也未必。你问我的生活态度么?创作态度么?
我对人生的态度是“厌恶”。
我对创作的态度是“厌倦”。
“四十而无闻焉,‘死’亦不足畏也已!”我静等着我的最后的到来。
(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日)
宫白羽是相当全面的一位武侠小说家。他于武侠中写社会、写情、写“武”的套路、写“侠”的思想境界,都有不同的成就。他在武术技击的创新描写上也有贡献。他用传统术语、诗词典故、山水自然、动物象形、神话传说,来给各种掌法、兵器命名,增加了武侠世界的文学色彩,与还珠楼主、王度庐、郑证因一起,为后来的新武侠小说命名武技大大开拓了思路。
《子午鸳鸯钺》是他写关于子午鸳鸯钺这个武器的故事。子午钺,也称子午鸳鸯钺,是八卦掌门派的独特兵器,是由清代董海川所创,又叫“日月乾坤剑”。钺分子午,一雄一雌,演练时开合交织,不即不离,酷似鸳鸯,故名“子午鸳鸯钺”。此兵器练法与众不同,它步走八方,运动中求变化,并随心所欲,变化万端,易攻难防。
《子午鸳鸯钺》是一部武侠小说。宫白羽是“北派武侠小说五大家”之一,其作品思想内容丰富、深刻,塑造的人物形象逼真,极易打动人心,用传统术语、诗词典故、山水自然、动物象形、神话传说来给各种掌法、兵器命名,增加了武侠世界的文学色彩,为后来的新武侠小说大大开拓了思路。《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宫白羽卷》收录了宫白羽武侠小说二十部,本书作为其中一部,经过精心整理和点校,力求精益求精,兼可读性与文学性于一身,是值得出版和收藏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