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松软的睡衣,辛主义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缓缓地把身体放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顺手拿起电视遥控板摁了一下,前面的壁挂电视机跳出一档相亲节目,笑脸挂泪、掌声啸叫,热烈而煽情、夸张而故弄玄虚,一看就俗不可耐。他调小了音量,但刚刚静下来的脑子里却蓦然跳出千里之外的家乡那一幕温馨动人的有点儿像电影的画面:江南春早,碧绿的泡江一衣带水绕在江城脚下,滨江公园大片绿茵草长莺飞,九岁的女儿雅雅从树丛后面跳出来,朝着蹲在江边的他奔跑过来,兴高采烈的笑脸,高喊着爸爸的童稚的声音和一袭粉红的连衣裙随风飘逸,身后,她妈妈笑意盈盈娉娉婷婷跟着走来,手里随意舞弄着一束嫩黄色的野花……突然,一股巨大的浊浪排山倒海般压过来,就有点儿像他在海边指挥抗台风时猝不及防的海啸,倏忽间把这一切都碾碎了,卷走了……他从恍惚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辛主义起身拿了内衣内裤朝洗漱间走,推开门才想起已经在宾馆里洗过了,返身关掉了所有房间的灯,漆黑铺天盖地降临,浓墨一般裹住他周围。
一团火焰嘭地打燃,他点上一支烟,移步到卧室的窗前,拽起窗帘拉开玻璃窗,一股海风吹过来,潮湿咸腥的气味顿时塞满鼻窦,把刚才拥抱在怀里干燥清凉的故乡气息冲刷得点滴无存,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感又浮上心头。眼前黑溜溜的小区,只有对面那栋楼有一扇窗亮着灯,定睛细辨,那是市委书记彭定邦的房间,而且是卧室,朦胧的纱窗后面影影绰绰,看得出是两个人影晃动。他是本省交流干部,从本省靠北的内陆市调到临海的海台市不到一年,省委组织部长带他来市里宣布任命时,突出强调了他最大的优点,说他工作勤奋作风过硬。此后大家注意观察,发现他确是一个成天忙于工作尽职尽责的人。不过,再勤奋也不至于半夜还找人到家里谈话,而且是在卧室里。他摁亮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不自觉地叹口气:“唉,太晚了。”忽地想起有人说他与市电视台一个美女主持掰扯不清的传闻,此刻他觉着在他身边的这些形单影只的孤独客还是可以理解的,转而为自己做孤独客四年,与这方土地上的任何一个女人没有一丝瓜葛,干干净净地清爽,暗自庆幸。
远处海湾传来两声渔船的呼叫声,呜呜的鸣笛,他瞟了一眼天,把手指头的火苗揿灭在烟灰缸里,夜空更是诡异般地静谧。
上了床闭了眼,黑夜却没进心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有个什么东西像老僧敲木鱼似的紧一下慢一下地敲打着他的脑门。是什么在敲打?他想不起来了,静静神再想,呵,是凌菊花这个女人。从心弦颤动到情不自禁,从渐入佳境到欲死欲仙的酣畅淋漓,他与这个女人相恋相亲相爱的图景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能够触摸到瓷实肉感,真情体验到情感的交融,也许这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爱情,尽管它没有也不可能有完美的结局。天地间的男女之事于我如此,于那些功成名就的达官贵人也不过如此,每每同这个清纯俏丽的女人舍生忘死般汹涌的爱意退潮时,他总是心满意足地这么想。但是,今晚她细微之处的表现好像不大对劲啊,先是相拥在一起的时候,他从她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一丝成熟或许是狡黠的目光,而后她银铃般的声音叨述着家乡的奇闻逸事,聊到网上八卦趣闻明星出轨之时,果熟蒂落,水到渠成,情至深处终成爱,有情人终成正果这般语句也顺嘴而出,这番话过去从来没听她说过,也有悖他俩当初的约定啊,再就是临出门的时候她依依不舍地拉着他不让走不说,还笑嘻嘻地说这辈子非他不嫁,那口气那神态十分认真的样子。
任何事情在大脑里,可以向好的方向设想,也能够朝坏的结局推演,因为事情自身的发展过程并没有在现实中展现。辛主义也无法预测或者想象他与凌菊花的交往会走向哪条路,就像瞎子踟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睁眼闭眼一个样儿,可他几乎想都不想就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美丽,她凹凸有致窈窕婀娜的胴体,她花枝乱颤楚楚动人的神态,都会像烙铁烙印一样刻在他脑里,今生今世不可磨灭。爱至深处时,令他感受到生命里的吸附和交融,甚至在脑海中勾勒出“玉石俱焚”“凤凰涅檠”之类亦幻亦真的图腾。
他坚决否定了自己可怕的设想,甚至为自己的荒唐感到几分羞愧,觉着自己在心目中对她那么纯洁美丽的脸上抹黑而深感愧疚,掀开被子举起手,差点儿给自己几个大耳光。回味起她充满爱意的点点滴滴来,他疲软的身子又春心骚动,由淡而浓,暖意绵绵。他在半梦半醒中悄然睡去。
第二天一早,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辛主义又出现在市政府大楼。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同每一个他遇见的人都热情友好地打招呼,说声早安或点头示意或微微一笑,还好,没人在半道上拦住他签文件或汇报工作。他径直进入办公室,放下手提包,坐上大班椅,心情愉快地开始了他作为市长忙碌的一天。P3-5
宋庆华,曾在多种报纸、刊物上发表多篇通讯、报告文学、随笔,中篇小说《优势地位意外》、短篇小说《刑警的后脑勺》《老干探》刊载于《啄木鸟》,出版有作品集《江河作证》,历任重庆市公安局治安总队副总队长、科技信息通信处处长,重庆市潼南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兼公安局长,重庆市公安局公交总队副总队长,现任重庆市公安局轨道交通总队副总队长。
穿上那套“革命红旗两边挂”上白下蓝的警服,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站在纤尘不染的镜前自我欣赏一个年轻警察的勃勃英姿,那已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了。时光如白驹过隙,不觉时间已离去三十年有余。
誓死守护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平安宁静,舍身捍卫社会的公平正义和百姓的安危祥和,为着让这个社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身为人民警察每天或马不停蹄或清寂难耐,抑或焦心如焚,倏忽间或许就得面临挺身而出于生死之间的关键时刻,就是在那些个平凡普通的日子,尤其在命悬一丝而又化险为夷那一刻的前前后后,使得我对警察对生命对责任有了深刻的理解。时光就像旋转的滚滚车轮,穿行于都市的高楼大厦,逡巡在广袤的田野山川,从东边日出到夕阳西下。当城市亮起万家灯火,警察疲惫的脸上才会出现一抹会意的笑容,接着抹掉倦容,又转身去干自己该干的活儿——巡逻、查缉、讯问、值班,这就是警察,这就是警察的日子,警察的宿命。
警务倥偬之余,自己常常扪心自问:我这警察干得怎样?头上三尺有神明,小我不敢打诳语。回答说:尽职尽责,略有建树,问心无愧。那么,除了公安的老本行外,我还留住了些什么?万籁俱寂,枯坐书斋,摊开几十本工作笔记,滑动鼠标浏览电脑里储存的手稿,上百万字的论文、随笔、通讯、报告文学、小说如晶莹剔透的碎珠攒动,汩汩涌入眼帘,这寂静无声毫不起眼的涓涓溪流,辉映的不是今昔的时空?折射的哪怕是些微的光影不也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吗?我这三十多年,欣逢我们国家改革开放社会转型的三十多年,在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所经历的前所未有的大时代之下,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度的人无不感受到社会变化的脉搏。联想至此,仿佛生命的沧浪之水在胸中翻腾,一个职业警察的存在感油然而生,或许这些文字能留住一个人的时光,也能“烛照”这个时代的一些片段。
仰望天空,银河浩瀚,繁星璀璨。那些仅仅在天幕上闪烁一丝划痕的流星,瞬息消陨,我心中一颤,流星不也是能发光的星吗!
从警三十多年,从做一名刑警人行到辗转多个岗位,岁月已然斗转星移,世事却非过眼烟云。常人眼里,做警察的驱车提枪惩恶扬善英武得很,却很少留意警察兜里的那个本和那支笔——时时处处有个做笔记的好习惯。入警时,老警教我,要干好警察,孔武有力是不够的,还得比“三子”讲“三勤”:比嘴巴子、腿杆子和笔杆子,讲究嘴勤、腿勤、脑子勤。从此,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在什么岗位,手里的本儿上都离不了笔的墨迹,走访调查,开会记录,甚至出差晚上倒床之前还不忘记写上几笔漏掉的线索。日积月累,这样的笔记本,大的小的,薄的厚的,倒也充斥书架赫赫刺目。曾几何时,放言:记下琐碎事,缀成千秋史。 真如是吗?否。我的笔记虽记录了几十年来亲历的人和事,所见所闻有巨有细,有时还写下几旬诙谐俏皮却不乏真实的杂感,内容虽繁茂,但黍草难分,芜杂不堪,实难堪当“千秋史”之大任。然则有了这些“琐碎事”,哪怕就随手一翻,那些被岁月洇干了水分的文字,就会在我的眼里滋润活泛生动起来,变幻成一个个栩栩如生而形态各异的人和一件件时空转换且情节生动的事。不用想也能直接感知,这种“变幻”是过去的却是真实的,有缘由也有结果,因为有“故”,所以有“事”,合并同类串联异类逻辑关联这些毫无生气的文字不就是故事吗?
整理“琐碎事”,就是整理自己的人生,细究起来却没什么起眼的东西,至少没一两件足以“彪炳史册”“青史留名”的大事,倒是这些年来从警界到官场,所亲历所触碰所深入了解的世相百态引发的思考刻骨铭心,尤其是面临生死关头的一闪念一惊悚真实而激荡,深刻而弥久。年轻时血气方刚,雷厉风行奔跑在破案擒凶的第一线,披星戴月蹲守在打击犯罪的最前沿,至今我的耳边都还响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和吹拂在巴蜀大地上呼啦啦的风,当给一个个犯罪嫌疑人戴上手铐送进监狱,人民警察的使命感、战胜邪恶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我是多么留恋那段时光啊!那可真是一个年轻的公安战士疾恶如仇、藐视一切艰难困苦乃至生死、激情燃烧极富血性的青春岁月,至今思之,仍血脉偾张,心潮难平。然则经手的案子多了,罪孽深重触犯刑律的犯罪嫌疑人被送到了该去的地方,而案件背后的社会成因和问题,却送不进监狱,这不能不引人深思。走上领导岗位,再去到一级政府里循环,耳闻目睹许许多多的党员干部,为着百姓的利益,为着巩固我们党的执政之基,而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做事的动人情景。同时也看到有的人滥用职权,颐指气使,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有的人台上道貌岸然口吐莲花,台下权权、权色、权钱交易无所不用其极;有些人扭曲人性,追名逐利,趋炎附势,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有些人表面风光,事业辉煌,博得过无数掌声、鲜花和荣誉,结局却是触犯法律,罹难血光,身陷囹圄……时间翻过了那一页,但那些手记文字或多或少留下记忆,读之思之总有一种灵动,一个知天命的人极尽智识压抑不住的灵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审视,至少应该是弥足珍贵的吧,于是我想说想喊想书想写,想整理这些杂乱无章的文字,当然也是整理自己的灵魂。 说实话,我们这个社会现实的问题很多,就是警察面临的生死关头,岂止是罪犯手里的刀枪,但我们不能埋头于垃圾而不见朗朗乾坤,闭眼说黑而不见光明灿烂的未来。相对于这个时代,个人太卑微,自己太庸常,想要突破庸常,就得抬高望眼,越过高墙,写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文字,写下感人肺腑的心声,哪怕就是虚拟一处时空的小说,也要发出真实感悟的心声,飞翔在贴近时代生活的上空。 倘若如此,这些年我从警从政的历练即没有白费,真心干事用心向民的良知才得以昭世。感谢《啄木鸟》杂志——我心中尊崇的全国公安文学的天坛,对我,一个从未考量过文学语言、文学结构、文学思维的老年写作者给予的极大帮助,第一部中篇小说《绝对意外》得以散发出油墨的芳香,得以入选“2014年度公安文学精选”(中篇小说卷)。激情重新燃烧,我由此生发,创作了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绝对意外》(群众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近三年来,《啄木鸟》杂志、《红岩》杂志、中国公安文学精选网和一些报纸又陆续发表了我二十余万字的中短篇小说。
这次以中篇小说《绝对现场》《刑警的后脑勺》为代表的六篇小说结集出版,也是给我文学创作的再一次鼓励。文学的确需要鼓励,尤其最适合像我这种半路出家从野路子上瞠过来的人。然而只有写过或正在写着,才知道创作对我而言,是件笔力孱弱难以为继的事。我清楚地认为,我应算是个以严肃态度对待写作的人,一个身穿白色警服、肩佩警监警衔的警察所创作的小说重点不应该只在侦查破案的一般套路上,而应该是展开案件辐射开去的社会面,去勾勒社会各个阶层或领域的人,如何角力挣扎,顽强奋斗,官商渗透,人性沉沦。案件只是一个载体或是一隅视角,祈愿通过我讲述的故事让世人看到当今社会形形色色精彩纷呈的众生世相。
拙作发表之后,陆续收到读者的一些反响,褒贬有之,我都将它们当作一面镜子来反观我下一部作品的创作。已经面世的文字不可改变,正在写着的东西可以求新。对我而言,创作水平的提升永远在路上。
我也在不断地阅读一些前辈大家的名作及新作,边读边审视自己今后的作品,时时告诫自己耍写慢些再慢些,慢是一种打磨。对笔下塑造的人物、小说的语言乃至细节都应该有更生动形象的描写;对涉及以往的案件、事件还应该有更加深刻的反思、更加精准的表达。
没有在黑夜里椎心泣血地反思过,不足以语人生。没吃过皮肉之苦,没尝过切肤之痛,没经过生死考验,不能够深刻剖析这个时代和社会。优秀的作品绝不是浅表地写写人人所见的云雨翻覆,还应当涉及社会的深层次问题,还应当深触人的灵魂世界和把握时代的脉搏。
我无意于给自己的小说贴上什么标签,但我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继续写的东西还在键盘上,需深入考量思索的还得不断厘清,我的意愿别无选择,我愿意一路向前走下去。
世界文坛大师云集,五千年的中国史上文学巨匠灿若星空。丁玲说,好的作家应有一本立得住、传得下去的书。这是历经了日寸『百1老耳厶的直知,陶田.官县做一个盘千作家的标杆,也是我这老年写作的初学者应该看齐的标杆。
笔之所至,心之所言。 宋庆华
2016年9月5日于家斋
宋庆华著的《绝对现场》收录了:没有在黑夜里椎心泣血地反思过,不足以语人生。没吃过皮肉之苦,没尝过切肤之痛,没经过生死考验,不能够深刻剖析这个时代和社会。优秀的作品绝不是浅表地写写人人所见的云雨翻覆,还应当涉及社会的深层次问题,还应当深触人的灵魂世界和把握时代的脉搏。
没有在黑夜里椎心泣血地反思过,不足以语人生。没吃过皮肉之苦,没尝过切肤之痛,没经过生死考验,不能够深刻剖析这个时代和社会。
《绝对现场》、《手铐》、《我像个警察吗》、《老干探》、《蓝色阳光》、《刑警的后脑勺》……宋庆华著的《绝对现场》真实描摹警察世界,深刻解读法治问题,深入触及灵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