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黄渤海界浪成垄,黄海蓝染渤海头。
铁舰行止观一塔,军港疏堵系双寇。
弹丸寸地名传世,转瞬十年情与仇。
百结忧肠脚步迟,遍寻方知藏书楼。
这首姑且称为诗的文字与一个亲耳听来的故事有关。这个故事一直困惑我二十多年,如今五十岁的年纪,竟然有数十年被那故事时常勾扰,经常挫磨。我像衣缝里缝进一根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扎了一下;我像罩着一件粘满板栗壳的马甲,动与不动都如芒在背。
我只能把故事写出来。写,是自我救赎。这二十多年,我像写一份永远也过不了关的检查,又像写一件暗无天日的诉讼状子,不知为什么写而写,不知写有何用而写。我用了十年的时间像酿蜜,更像倒苦水,把一个个字吐在了纸上,又一个个捡进了电脑里。
每天晚上,我的大脑像一架老式的放映机,总在习惯性地倒“片子”。片子倒至二十多年前,那是1991年的夏天。当时,我们奉命执行中苏两国边界的联合勘界任务。我所在的中队临时驻地为黑龙江省黑河市,江对岸便是苏联远东大城市布拉戈维申斯克。
那个年代出国人员不像现在这样多,身为军人能跨出国门更是少之又少。第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我觉得一切都挺新奇,脚没沾地去了黑龙江江边的苏军军营,后又去了我的苏军搭档维克多的家。
维克多住在郊区,拱形的走廊让我想起了早年看过黑白影片中的穹顶廊柱。维克多来不及寒暄,搀扶着一位苏联老夫人走向我们。让我亲切和诧异的是,苏联老太太一出口便不同凡响,她竟说一口标准的中国大连话。她临时充当起两国军人的翻译:“维克多是我的侄子,他说你们来自中国。”我说:“没错,阿姨,我们是中国军人。”她问:“那你,一定知道旅顺口?”“旅顺口常去。离我们驻地四十多公里远吧。”老太太突然嘴角哆嗦起来:“天哪,我曾在旅顺口住过整整十年。”她放声地痛哭起来……她侄子维克多用俄语劝说,而我用汉语劝说,我们共同白费了两国许多唾沫却没有一点效果,老太太悲悲戚戚的哭声在俄罗斯的高大建筑里响起了空旷的回音。
苏联老太太叫柳波芙·鲍里斯耶夫娜·伊万诺娃,她的姐姐尼娜与中国人程鲁民曾相识于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1945年8月,苏联红军与中国人民一道打败了日本鬼子,柳波芙及家人在旅顺口度过了十年时光。
姐姐尼娜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身患重病,生命弥留之际把远在基辅的柳波芙叫到布拉戈维申斯克市,要柳波芙一定替她找到昔日的恋人程鲁民。
随着柳波芙故事的层层展开,她把我带进了那个原本不熟悉的年代,我仿佛觉得自己也身临其境……在布市逗留的日子短暂而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那年的8月下旬。苏联国内局势骤然突变,我们早已习惯称谓的“苏联”变成了“前苏联”,而原先中苏两国联合勘界工作,中国只需要面对着一个国家,现在却一下子变成了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四个主权国家。好在四国均承认中苏边界勘测的前期工作,使得边界谈判得以继续进行,而我也有充裕的时间把柳波芙的故事完整地接续下去。
结束勘测回国后的一个周日,我乘车去了旅顺口,那个叫太阳沟的地方曾是苏军司令部所在地,柳波芙就是在这里居住了十年。按照她所描述的方位,我用一上午的时间才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那座“富丽堂皇”的程家大院和曾被苏军官兵当作跳舞厅的藏书楼,昔日雕梁画栋的藏书楼变成了一座虫嗑鼠咬的仓库……我把以上的故事整理出来,又补充了大量的一手资料,终于可以给苏联老太太一个交代了,却得知柳波芙不幸去世。最初的手稿已蒙上了尘埃,而这些似乎都与她无关了,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但我却从未想过放弃,我要给柳波芙一个完整的答案,哪怕她在天堂里听。
我清楚地记着柳波芙的回忆是从姐姐尼娜开始的,这一点无可厚非。柳波芙和姐姐尼娜经历的许多年许多事必定得有一个开头、一个节点、一个看似不经意却是历史必然的起因。柳波芙最先从尼娜身体某个部位的某个特殊状况讲起,似乎是即将纷至沓来的一个个重大历史事件,始于一个足以让我面红耳赤的特殊的生理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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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毅,60后,生于辽宁省丹东市东沟县(现东港市),曾为军人,现为公务员。喜欢与文字打交道,有相当一些文学作品见诸报刊,2004年结集出版中篇小说集《举报人》。近十多年,用全部心血创作此部长篇小说。
三十多年前,刚入伍时军营在大连市甘井子区,离旅顺口区有四十多公里远。从第一次部队组织去旅顺口参观时起,我就深深地迷恋上了那个黄海与渤海交界的地方。以后的岁月里,我曾无数次利用节假日,倒两遍长途客车,像约会梦中情人一样来到了旅顺口。
说起旅顺口,人们记住一句耳熟能详的话:中国半部近代史。但往细微处深究,景点卖票的人恐怕也未必能够说清楚太阳沟里的犄角旮旯。而我,总想抠出旅顺口每一道褶皱里蕴藏的故事,天真地为小说的创作时刻准备着。
1898年,俄国军队驻扎旅顺口,俄皇亚历山大三世的弟弟阿列克谢耶夫来此出任“关东州长官”。在李鸿章建港筑坞之后,俄罗斯人便开始修建旅顺口新市街,即太阳沟。在一处标记着新市街42号的地方,俄罗斯人修建了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这就是当年新建成的俄陆军将校俱乐部,即今天的旅顺博物馆。
此后的三年时间里,围绕旅顺博物馆门前广场,陆续建起了财政部、军政部、俄军司令部、邮政电信局、地方法院、俄清银行等一系列建筑。当然,太阳沟里还有川岛芳子举办过婚礼的大和旅馆,也有曾让溥仪度过一段最开心时光的肃亲王府,更有军港、码头和旅顺口火车站,这在世界建筑史上也很罕见。这里的每一处建筑无不打上了历史的烙印,揭开历史的封条,这里的建筑时常也会悄悄地说话。
苏军在旅顺口的故事发生在1945年至1955年的十年间。旅顺口的历史遗迹或多或少都在小说中有所反映。程家藏书楼遭到苏军损毁,最重要的镇宅之宝甲骨残片丢失了,苏军上校鲍里斯得到珍宝后藏匿在壁炉子的墙壁里,程家十年后才失而复得。对此,作者特别郑重声明,本故事虚构而成,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新中国成立后发生了朝鲜战争,苏军极其隐蔽地参加了对美国等联合国军队的空战。苏联没有将那些牺牲的烈士运回国内,而是葬在了旅顺口的苏军烈士墓。今天,去苏军烈士陵园凭吊先烈的人们未必会想到,当年苏联空军参加朝鲜空战竟是中、苏、美三国最高级别的机密。
小说中程家的小儿子程津生参加志愿军来到了朝鲜战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枪打死了一位苏军飞行员,而死者就是住进旅顺口程家大院的鲍里斯的儿子彼得。彼得的遗体被运回了旅顺口后,苏军极其神秘地为彼得(当然也为所有埋在旅顺口的苏军烈士墓的烈士)举行了遗体告别式,地点恰恰是被苏军强占,后改作食堂兼做舞厅的藏书楼,中苏两个家庭的情感纠葛在更广阔的舞台展开了。
我刚刚走进旅顺口,常听老一辈人说起苏军驻在旅顺口的往事,说常有苏军军官与驻地的女孩子好上了,有的还生下了孩子,那时,在旅顺口的大街上看到混血儿,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苏军初来旅顺口时,军纪败坏的事情时有发生,后来得到了纠正,情况要好转一些。那时的旅顺口是特殊的解放区。国共内战期间,苏联的领导层也拿不准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但总的说来,苏军还是倾向共产党的,旅顺口成了共产党与国民党争夺东北的桥头堡。新中国成立后,苏军倒是努力自觉地同旅顺口人民搞好关系,非常有担当地为当地老百姓扫院子,碰见儿童溺水时,也一样勇敢地跳下海救人。新中国成立之初,旅顺口是全国人民最向往的地方,能到旅顺口参观学习,比改革开放初期去香港、去国外都感到荣耀。
苏联当年在旅顺口驻军到底有多少人?现在也没有详尽的资料。据说远远超过了当地的居民,最多时超过了三十万人。其中有一位斯捷帕申先生,与旅顺口有着血肉相连的联系。
在旅顺口太阳沟洞庭街,有一个叫民泰街的小街,一位苏军海军军官与夫人在这里生活了六年。1952年3月2日,老斯捷帕申的家里出生了一个男孩,长大后的小男孩出任了一系列俄罗斯联邦政府要职,后来成为俄罗斯联邦政府主席,即政府总理(1999年在职)。2002年3月,这位俄罗斯前总理在他五十周岁生日的时候,偕夫人率代表团从莫斯科来到了旅顺口。斯捷帕申先生参观了苏军烈士墓时,对随行人员说,他的父亲老斯捷帕申先生就是因为在中国东北与日军作战功绩卓著,而获得了第一枚勋章。
有了这些鲜活的素材,如何能够把史料信息融入小说之中,又不成为读者反感的教科书,我认为还是应该向古人学习。“引首”最早就出现在古典小说中,后来被作家们束之高阁了。
我采用对仗句做小说的“引首”,让所谓的诗与读者见面,其有这么几方面考虑:
其一,程家是一个有着深刻国学根基的大家,诗赋书画的文化传承更能彰显其文化底蕴。苏军一家人也是有文化内涵的代表家庭,他们的汉语修养也达到了极高的程度。写中国家庭是明写,写诗赋书画。而写苏军家庭是暗写,写他们的文化素养。中苏两个家庭的文化背景应该说是门当户对的。
其二,引首诗不但起到引领下文的作用,同时也有透露发展线索,或对情节进行补充和诠释等作用。小说中的引首诗以及开头部分的人物旁白组成一个整体,这部分既与小说紧密相连,同时也相对独立;既对主要线索的发展趋势进行大致定位,也对小说人物进行评点。此外,还对小说的发展脉络预设伏笔,努力营造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态势。
例如:
二十五章谭敏失踪讳言真相,书楼悼亡疑虑重重
诗曰:
金风玉露一相逢,敢欺苍天泣鬼神。
莲生并蒂分南北,鹳飞双栖落浅深。
风花雪月应怜子,刀光剑影犹贯心。 后生经历几多事,拙笔安能续到今?
这一段是写谭敏和彼得的爱情,也预示着莲子和小罐(鹳)长大成人后会有故事的,小说中在几处都给了暗示。
又如:
第二十七章郎中女收养遗腹子,孝儿孙痛失老夫人
诗曰:
往日也曾粮断顿,藏书不可换散银。
楼空急急碾轧心,书焚焦焦火燎唇。
尽捐万帙与国民,不留一卷给子孙。
谁知遗冢何外寻,藏书楼里应有魂。
这一首是写程老夫人把书捐给了旅大图书馆和辽宁图书馆,小说中除此之外,只有一处提到捐书的事,并没有详写或评点。
第十八章贴小票苏军玩高深。误登机尼娜真幸运
诗曰:
其一
回国欲访旧营盘,只能暂别老铁山。
时令多变秋多雨,白日无言夜无眠。
雨大路阻病临身,炕烘屋暖祸过天。
若随机毁不复归,从此无人看档案。
其二
冥冥不该遭重创,身非玉焚复旧恙。
万谢千户施恩泽,百感一帖抚愁肠。
多情尚需冷处理,丽质焉用勤补妆?
勿怜一夜梨花雨,青果悄然枝头上。
这两首引首诗都是写尼娜欲乘飞机离开旅顺口。第二首中的“千户”是盛千户老大爷,在去机场的路上,他在雨中搭救过尼娜,并收留了危难之中的谭敏。“一帖”是郎中杜一帖,即荞面几的父亲,在盛千户家为尼娜治过病。最后一句是对尼娜与程鲁民凄美的爱情的描写,其余的不再哕唆。
我在看书时有一怪癖:经常是前言、引子之类后看,而后记却要先看。我相信许多读者会跟我一样,看完此书会有相同的感悟:这是一个不错的习惯。
许毅
许毅著的《黄渤海恋》将个人情感、家族变迁置于时代背景下进行了描写,较为真实可感,具有文学性和可读性。
小说中程家的小儿子程津生参加志愿军来到了朝鲜战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枪打死了一位苏军飞行员,而死者就是住进旅顺口程家大院的鲍里斯的儿子彼得。彼得的遗体被运回了旅顺口后,苏军极其神秘地为彼得(当然也为所有埋在旅顺口的苏军烈士墓的烈士)举行了遗体告别式,地点恰恰是被苏军强占,后改作食堂兼做舞厅的藏书楼,中苏两个家庭的情感纠葛在更广阔的舞台展开了……
许毅著的《黄渤海恋》是一部以旅顺口为背景、以中苏异国恋为主线的长篇小说。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随驻军旅顺口的父亲来到中国的苏联姑娘尼娜,与中国共产党员程鲁民跨越了民族差异,却由于时代的种种原因,有情人未能成为眷属。
苏军在旅顺口的故事发生在1945年至1955年的十年间。旅顺口的历史遗迹或多或少都在小说中有所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