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嘘我的这种宽容方式之后,我最终承认宽容也有限度。人类的行为既可以建立在坚固的岩石上,也可以建立在湿漉漉的沼泽上,但在到达了某种程度之后,我就不在乎它建立在什么上面了。去年秋天,当我从东部回来,我就感到自己想让世人都穿上军装,永远在道德上保持立正的姿势。我再也不想去进行那些喧闹的远足,也不想以特权去窥视人类的内心。只有盖茨比,那个把自己的名字赋予本书的人,没在我的反应范围之内——他曾经代表着我内心真正蔑视的一切。如果人的品格是一连串成功的手势,那么他的身上就散发出某种奇异的光彩,对人生的希望就具有某种高度的敏感,仿佛他被联系到一台记录万里之外的地震的精密仪器上。这种响应跟那种在“创造性气质”名义下显得威严的软弱的敏感相比,两者毫不相干——对于希望,这是一种非凡天赋,一种浪漫的欣然态度,我从不曾在其他人身上发现这样的品质,今后也不大可能发现了。不,结果盖茨比还是让人相当满意。那是掠食盖茨比的东西,那是飘浮在他梦幻尾迹中多么污浊的灰尘,而他的那些梦让我暂时丧失了兴趣——对于人们天折的悲哀和支离破碎的欢欣的兴趣。
在这个中西部城市,我这个家族三代以来都是著名的殷实之家。卡拉韦家族算得上名门望族,而且我们还有个传统,那就是我们是布克勒奇公爵”的后裔,但是,我这个支脉的实际创始人却是我祖父的兄长——他在1851年来到这里,找人替代他去参加内战,自己却开始做起了五金批发生意、而我的父亲则将这门生意继承了下来,延续至今。
我从未见过我的伯祖父,但据说我长得很像他,挂在父亲办公室里的那幅肖像——那幅露出铁板面孔的肖像,就是特别的参考。1915年,我从纽黑文毕业,恰好比我的父亲晚毕业二十五年,稍后,我就参加了那场延迟的条顿人‘大迁徙,也就是那场著名的“世界大战”。在反击中,我感受到了无穷的乐趣,但回来之后,就变得不安起来。如今,中西部不再是温暖的世界中心,却像是荒凉的宇宙边缘,因此,我决定前往东部,去学习做债券生意。我认识的人都在做债券生意,因此我认为它能多养活我这样一个单身汉。我的叔伯姑姨们为此商量了一阵,仿佛是在为我挑选一所预备学校,最后才面色严肃、犹豫地说:“呃……好……好吧。”父亲同意资助我一年的费用,几经耽搁之后,我才在1922年春天前往东部,我想,我从此就一去不返了。
在城里,务实的事就是要找到栖身的房子,但那个季节很温暖,我刚刚离开草坪宽阔、树木宜人的乡间,因此,当办公室里的一个年轻同事提议我们到郊区镇子去合租一套房子,我就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好了。他找到了房子,一座饱经日晒雨淋的木板平房,月租八十美元,可是在最后一刻,公司却把他派往华盛顿去工作,于是我就只好独自前往郊区居住。我养了一条狗,但几天之后它就不辞而别,我还有一辆老旧的道奇汽车和一个芬兰女佣——她为我整理床铺、做早餐,在电炉上一边做饭,一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那些芬兰格言。
孤单了几天之后,一天早晨,有个比我来得更晚的人在路上拦住了我。
“到西卵村怎么走呢?”他无助地问道。
我给他指了路。我继续前行的时候,就再也不觉得孤单了。我成了向导、探路者、最初的定居者。他偶然把只有当地公民才享有的特权授予了我。
因此,随着明媚的阳光,随着树上长出大簇的叶子——就像电影中快速生长的东西,那个熟悉的信念又重返我的脑海:随着夏天来临,生活正在重新开始。
首先,需要阅读那么多东西,从清新宜人的空气中,需要汲取那么多有益的营养。我买了十几本关于银行、信贷和投资证券业务的书籍,这些红色烫金封面的书籍搁放在书架上,就像造币厂新印制的钱币,准备揭示迈达斯“、摩根(2)和米西纳斯*闪耀的秘密。除此之外,我还雄心勃勃,打算阅读很多其他书籍。我在大学时代就喜欢写作,有一年还给《耶鲁新闻》写过一系列严肃而又平淡无奇的社论,而现在我要把诸如此类的东西统统重新纳入我的生活,让自己重新成为所谓的“通才”,也就是那种“万金油”似的人。这并非只是讽刺性警句——毕竟,单单从一个窗口去观察,生活要成功得多。
纯属偶然的是,我租来的这座房子坐落在北美一个最奇异的社区中。这个社区位于一个狭长、喧闹的小岛上,而小岛则在纽约市的正东面延伸,那里,除了其他自然奇观,这片土地还构成了两个不同寻常的地方:在距离城市二十英里之处,有一对巨大的卵形半岛,两者外形完全一样,中间隔着一道风平浪静的小海湾,延伸到西半球那片最温顺的海水之中,那便是长岛海峡湿漉漉的巨大的场院。它们并非完美的卵形,就像哥伦布故事中的鸡蛋一样,它们都被碾平了,但对于在头上飞翔的鸥鸟,它们的自然外貌肯定引发永久的混乱。对于没有翅膀的人类,一个更引人注目的现象就是,两地除了形状和大小,每一个细节都截然不同。
我住在西卵,哦,它在两个半岛中并不那么时髦,然而这是最肤浅的标签,无法表达两者之间的那种古怪离奇和众多不祥之处的对比。我的房子位于这个卵形地带的顶端,距离海峡只有五十码,被夹在两处每季租金都要一万二或一万五千美元的大别墅之间。不管用哪种标准来衡量,我房子右边的那幢别墅都堪称庞然大物——它实际上模仿了诺曼底“的某个市政厅,它的一边有一座崭新的塔楼,上面覆盖着一层稀稀落落自然生长的常春藤,还有一个大理石游泳池、四十多英亩草坪和花园。这就是盖茨比的公馆。
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