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与文学趣味
“时尚”这个概念正在变成时尚。谈论时尚是文化和身份的表现,文学当然不甘落后。文学担任过灵魂工程师,还承担过启蒙、主体、自我或者别的什么,现在轮到处理时尚了。
何谓时尚?服装款式,流行歌排行榜,电影明星,畅销书,化妆品品牌,休闲方式,轿车档次,MBA……时尚就是流行的大众文化符号。时尚没有历史之根,没有悠久的传统。因此,时尚可能由于一个偶然的原因突如其来,盛况空前,甚至咄咄逼人;时尚也可能毫无理由地遽然而灭,不知所终。当然,时尚总是人多势众,大规模的互相摹仿是时尚的基本特征。时尚运动古已有之,“楚王好细腰”就曾经形成先秦的一种时尚。现代社会已经拥有种种制造时尚的复杂技巧,因此,现代时尚具有强大的蛊惑力。这也是文学遭遇的压力。文学迟迟不愿意向时尚投诚,这种固执已经被许多人视为可笑的自闭症;然而,如果文学只能混迹于模特儿绯闻、宠物的护理和进口女性内衣的赞辞之间,人们还有什么理由期待文学撼动世界,作家还有什么理由像巴尔扎克那样夸口——用笔完成拿破仑未竟的伟业?这个时候,诗人们的字斟句酌不过是有闲阶层打发无聊的游戏罢了。
时尚的拥戴者必将提到时尚的积极意义。的确,千人一面的时代没有时尚。或者说,千人一面的时代只有一个偶像,一种风格,一套语辞和一副表情。时尚的时代证明了标新立异的勇气——这个世界开始允许形形色色的个性露面。一些人大胆地亮出自己,领先潮流,更多的人群起而仿之,共同时髦:这即是时尚的启动。时尚的大部分内容就是推广个性,一直推广到没有个性为止。这时,时尚的改朝换代来临了。一种个性腻味了,人们就会考虑换一种。李谷一的气声,崔健沙哑的吼叫,乔丹的耐克鞋,比尔·盖茨的《未来之路》,贝克汉姆的鸡冠发型,F4或者“我的野蛮女友”,如此等等。既然文学崇拜个性,为什么还不尽快戴上面具,加入繁闹异常的时尚化装舞会?
时尚背后聚集了一大批乌合之众。这肯定影响了时尚的声誉。一个白领居然与街头的贩夫走卒拥有同一个明星偶像,小县城里的闲人也大咧咧地穿起了电影导演们流行的马甲,这太叫人扫兴了。时尚的结局是通俗,个性的先锋意义迅速败坏了口味。然而,这不就是大众文化的形成吗?大众文化的确有些粗俗,有些鱼龙混杂,缺乏必要的精致和深刻,但是,大众文化生气勃勃。它将强烈地冲击纤弱苍白的精英文化。大众文化之中洋溢着民间的气息,明朗、感性、乐观、轰轰烈烈。书斋里的无病呻吟或者钻牛角尖在这里没有位置。大众文化奉行流行原则。流行就是价值,为什么一定要追求不朽?所谓的经典无非是圣上册封,是有闲文人的玩物,是学院体制的霸权象征。大众文化垂青快感,让深刻的哲理留给教授们自己享受好了。拜托——不要动不动就唠叨主题或者意义,大众已经被所谓的主题和意义弄得十分厌烦了。大众就是愿意跟上金庸快意恩仇,寻找葵花宝典;强迫他们回来考虑哈姆雷特的“to be or not to be”不是累得慌吗?大众刚刚从工厂的流水线或者田野上撤下来,疲惫的躯体和内心都需要抚慰。白日梦就是放松一下,不要再用符号学或者弗洛伊德困扰他们。时尚代表了大众的自觉追求。大众心甘情愿地为时尚付钞。知识分子热衷于标榜民主,为什么遇到了时尚后面的大众又畏首畏尾,叶公好龙?他们真的没有发现时尚具有的革命姿态吗?
不可否认,“个性”或者“民主”都是现今的褒义词。令人生疑的是,现今的时尚承担得了这两个概念吗?一个大牌明星颐使气指,她的一个书名就卖了几十万——这个时尚文学圈津津乐道的例子怎么看也不太像“民主”的做派。从某种个性演变为某种时尚,大幅度的推广需要强大的能量。权势曾经是大部分时尚兴盛的动力。王室成员的习性,上流社会的服饰,贵族们沙龙之中的辞令,这些都曾经因为大面积的摹仿而成为时尚。如今,时尚正在成为消费主义的俘虏。时尚的潮起潮落往往与市场交易的繁荣或者萧条遥相呼应。许多时候,时尚的生产由商人们一手控制。商人们通常善于为他们家的账本制造相宜的时尚。制造时尚是一种投资,他们当然有把握在追星族的尖叫或者某种风行一时的装束之中收回成本,赢得利润。这时的时尚业已丧失了“个性”或者“民主”的革命气息而更像一种商业性的圈套。
不少人当然要争辩说,他们从未被迫加入时尚。(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