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摩根而言,躺在麦田圈会让他再次体验那种浩瀚无际的感觉,这种感觉曾在马丁力的白垩圈出现过。而这次不经意间的邂逅将这处充满魔力之地的神秘性无限放大。福斯特与牧童交谈的时问不超过一刻钟。这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情节。坐在这棵孤零零的古树的树荫下,他们谈论着“无关紧要的事——依旧是我最爱的话题之一吵。小男孩非常和善友好,没有什么谄媚之意:他从不恭恭敬敬地称呼摩根为“先生”。虽然脚有残疾,但他看起来过得快活自在。他的慷慨打动了摩根,他还把自己的烟斗递给摩根吸。摩根没有吸烟的习惯,于是婉拒了男孩的好意。等到摩根起身离开时,他送给男孩一枚六便士硬币,不过被对方断然拒绝了,只是这种拒绝并没有什么恶意。
没有什么比人性闪现的温暖更能打动人心了。摩根“在麦田圈被点燃了激情渺’。“在思想和心灵的交汇处闪现着创造的冲动”,这正是这个男孩给他带来的触动。这次的感觉更加美妙,胜过《一则恐慌的故事》中转变尤斯塔斯的牧羊神大帝之灵。摩根心中涌现了一股找到归宿的情绪。那个男孩自发流露出的友好使摩根相信“英国人会是㈤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他比意大利人更仁慈高尚;别人不敢嘲笑他那孩童般的天真无邪”。这种家庭观酝酿出一个代理家庭的想法,包括一直以来所向往和缺失的兄弟,还有那因不被接纳、流离漂泊而无比渴望的归属感。对于他的小说而言,他就是一个父亲的角色,只不过这个角色更加积极乐观、热情洋溢,不再是机械的模仿,更不是做爱。几十年后,他在总结这个开创性的时刻时写道,“创造,接纳,重塑。”与此同时,因为牧羊男孩的出现,《最漫长的旅程》中斯蒂芬·温哈姆这一人物得以诞生。
其实,摩根早就开始构想一个与自己类似的人物,一个聪颖却腼腆的青年,在“求真务实、勇敢无畏的剑桥精神”下得以转变,剑桥大学……“是本世纪我最早认识的地方”。然而,现在他才意识到,剑桥大学不过是一部恢宏的故事里的部分章节而已。孤儿里基·艾略特——摩根在小说中的替身,偶然间发现自己有一位私生子兄弟,史蒂芬。斯蒂芬完美无缺,而里基则相反——酗酒,放羊,种地,自学成才,脾气火爆,漠视一切的他过得舒服自在。他身上有一种手足情谊,这种情谊来自使徒社成员对希腊文化的热爱和彼此间的关爱,是一个典型的普通英国人的特点。因此,生活和艺术自此交织在一起:“费格斯伯里麦田圈被虚构成凯德伯里麦田圈,脚下的温特伯恩河谷变成了康河……《最漫长的旅程》就这样诞生了。”值得注意的是,摩根在小说中将畸形足的特征从自强不息的斯蒂芬身上转移到了里基的身上。这个记号预示着他既与众不同,又美中不足。里基的身上既有大都市人的气概,又有点胆小柔弱,身体上的残疾使得他脱离群体,在学校没法和大家一起参加体育项目,甚至在步入那不幸的婚姻生活之后,面对健康的孩子时,他似乎天生不适合当父亲。
麦田圈的偶遇仅过了一天,摩根的自我意识就开始蚕食他的信心。他仔细地剖析自己对那个牧羊男童的所作所为,发现自己是那么呆板和愚笨,竟然做出施舍钱财这样侮辱人格的事情来。第一次在私人日志中记载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内心早已被一种后知后觉的情感所萦绕——“我再次走到费格斯伯里麦田圈”——他开始了自己的解释。在进行自我贬低的同时,他美化了牧童的动机,直到他变为一种符号象征,不仅仅代表一次友好的邂逅,还象征着农民的“智慧”、国民气质和英国精神。摩根决定,“不管他明白与否”,这个男孩都是“平生所遇见的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P64-65
温蒂·莫法特,宾夕法尼亚州卡莱尔狄更斯学院的英语教授,《一段未被记录的历史:E.M.福斯特的人生》是她的部作品。她花了十年时间在优选范围内进行爱德华·摩根·福斯特传记的调查研究,本书在2010年获得了传记作家俱乐部奖的“好的部传记”的奖项。
“事实上,他是一名同性恋”
身后的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约翰·雷门顺着山路开凿出的台阶走下去。下行二十英尺左右,一栋小巧的现代建筑依山而立。走进客厅,迎面而来的是一种身处室外的离奇感——即使是在11月雾气迷蒙的清晨,这间房屋仍然显得宽敞明亮。在圣塔·莫尼卡最北端,却让人感到了加利福尼亚的野性和纯真。从房间向外望去,草木葳蕤,景色美得令人难以置信。拱形的金属顶盖下,一幢有着都铎风格的尖顶小房屋掩映在枝繁叶茂的桉树、槲树和松树丛中;再往下,排列成曲线形或方形的扁平屋顶一水儿向下延伸,就像一幅塞尚风景画,映射在远处对面峡谷的峭壁上。越过雷门的左肩向远处眺望,太平洋灰色的洋面在薄雾中闪着微光。这是1970年的感恩节前夕。
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Christopher·sherwood)把他找来。伊舍伍德和雷门已有近四十年的交情。20世纪30年代初,两人初次相见于弗吉尼亚和伦纳德·伍尔夫夫妇位于布鲁姆斯伯里的霍加斯出版社那间潮湿的办公室里。雷门当时是伍尔夫的助手,他说服了伍尔夫夫妇出版伊舍伍德的小说《纪念碑》(The Memorial)。伊舍伍德和雷门是一对儿——两个移居国外的英国同性恋,性格却截然相反。六十多岁的伊舍伍德身材矮小,看起来有点孩子气,但魅力不减当年,“人们不能不被他吸引④。”伊舍伍德那双明亮的蓝眼睛炯炯有神,棕色的头发厚重地贴在前额上,眉毛因年龄的增长而变得稀少花白。雷门则有着截然不同的魅力,他身材高大,魁梧强健,比伊舍伍德高出整整一个头。他比伊舍伍德小三岁,但看起来却像他的长辈。雷门在年轻时就有一种权威的气场,近乎狂妄。还不到三十岁,他就已经满头白发。他讲话时语速不紧不慢,一副准确而又坚定的男中音,“像是外交部专家的口吻。”
雷门那双“灰暗、半眯着的、探究式的眼睛吵’发现了大批的青年政治作家,彻底改变了30年代的写作风格。他把布莱希特(Brecht)和洛尔迦(Garcia Lorca)的作品呈现给英国读者,斯蒂芬·斯彭德(StephenSpender-)和塞西尔·戴·路西斯(c.Day Lewis)也因雷门对其作品的推荐而变得家喻户晓。威斯坦·休·奥登(W.H.Auden)的诗歌《放下你沉睡的头颅吧,我的爱人》(Lay Your Sleeping Head my Love)和乔治·奥威尔的散文《猎象记》(Shooting Elephant)首次发表于雷门汇编的选集《新作集》(Newr Writing)中。他催生了伊舍伍德的柏林故事集,包括《我是一个照相机》(I Am a camera)和《卡巴莱歌舞剧》((Cabaret)等。他能抓住20世纪初期出生的这一代英国作家的活力和写作类别,这一点,当时的任何人都无法与之媲美。
然而,他的影响力逐渐消失。雷门曾是小说和诗歌出版界的主力军,但最新一代的愤怒作家是像奥斯本(Osborne)、品特和奥顿(Orton)这样的剧作家——他们和雷门没有什么联系。曾经,他的出版品牌是最新畅销书的标志,如今却失去了威信,也无法吸引投资。出版事业宣告失败后,雷门不得不前往美国寻求出路。在美国,他在各个高校进行巡回演讲,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漫长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文学生涯。每学期,他都会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但往往以悲剧收场。对象大多是崇拜他的美国年轻男子,几个月后光环褪去,感情便随之淡了下来。尽管曾经在奥斯汀、圣地亚哥和伯克利这些城市居住过,但他内心仍然是一名地道的英国人。
很久以前,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就对英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1939年1月,他和威斯坦·休·奥登移居美国,两人既是朋友,也曾是情人。伊舍伍德,这位将“英国小说的未来掌握在手中吵’的人,却因为在战时抛弃了自己的祖国而备受指责。奥登留在了纽约④,而伊舍伍德却继续往西,在他的“性爱故乡”洛杉矶定居。1946年,他加入美国国籍,在南加利福尼亚度过了三十年的快乐时光。从山中小屋往外可以看到,下方有一片海滩,在那里,他遇到了此生挚爱——年轻的艺术家唐·巴查迪(Don Bachardy)。他们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但是今天下午,他有事向认识了大半辈子的老朋友请教。尽管克里斯托弗有些时候觉得雷门的自大很没意思,但他还是很看重雷门做编辑的天赋。克里斯托弗有个秘密,想听听约翰的建议。
还有一段信息来自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直到去世前,摩根·福斯特才将它们重组在一起。这位叙事界的伟大“建筑师”揭开了最后那段信息的神秘面纱。
爱德华·摩根·福斯特,人们常常亲切地称“这位大师眇’为摩根,他是上一代作家中唯_令人发自内心钦佩的。表面看,他似乎是一个古怪的文学导师。福斯特生于1879年,是同时代作家中的年长者,比其他人大二十多岁。他在r一战”前已小有名气,三十岁时已经出版了一部短篇故事集和《天使惧于涉足的地方》《最漫长的旅程》《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以及《霍华德庄园》这四部广受欢迎的小说。与乔伊斯或伍尔夫这些伟大的革新派相比,福斯特早期的小说显得中规中矩。但是对约翰和克里斯托弗来说,这些作品对沉闷的英国生活进行了细微讽刺,令他们深受启发却捉摸不透。……
他向雷门抱怨,福斯特在英国的遗著保管人正在阻挠他的工作,交给他的是劣质的副本,在许可在美国版本中附上福斯特坦率且有反省意义的作者笔记时推三阻四。他将自己的真诚与他眼中福斯特英国朋友们的沉默寡言做了强烈的对比。对于伊舍伍德来说,在福斯特去世后,护送福斯特这部同性恋小说印刷出版既是一种神圣的责任,也是一次政治冒险。他相信,福斯特作为同性恋题材小说的先驱,这本书的出版将会赋予他第二次生命。出版《莫里斯》一书是克里斯托弗开展庆祝性自由、批判同性恋恐惧症、批判虚伪的长期运动的一部分。
作为20世纪的文学巨人和自由人文主义之父,福斯特享有盛誉,在某种程度上,这一声誉来自他数十年如一日地隐瞒自己是同性恋这一事实,而这在伊舍伍德看来就是~种讽刺。用这一良好声誉使朋友口中的“支持同性恋的政策”合法化,对此他们十分开心。美国作家格伦韦·威斯考特的情人门罗·惠勒把手稿从伦敦带到纽约,威斯考特希望“一个被社会普遍接受的作家吵’能得到“国教信徒对第一部结局圆满的同性恋爱情故事的支持”。
放弃他们的特殊身份标志着伊舍伍德和雷门完成了他们各自的旅程。几十年前,他们都还是年轻的同性恋者,被摩根激昂而又坦诚的宣言所打动——“男子之间能够有真正的爱情④,没有任何限制,无须任何借口。”福斯特——老一辈——总是无可救药地看起来比他们老。如今,克里斯托弗和雷门一个六十六岁,一个六十四岁。他们赶上了他的脚步——如今,他们也老了。克里斯托弗站起来,他的目光穿过房间,凝视着对面摆满书籍的墙。那里有几十本书是关于摩根的。他正在考虑以后的日子。他转过身,面对约翰,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当然,这些书@都要被重新改写。”他说道,“除非你在最开始就说明一个事实——他是同性恋,否则没有什么事是好的。”
克里斯托弗在将近三十五年前的11月那天大致翻阅的部分手稿,他甚至都不清楚,除此之外摩根还有多少秘密手稿。尽管摩根点燃了伟大而又短暂的篝火,但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关于他同性恋生活的记录。成千上万页未出版的信件、日记、文章,还有照片都讲述着他隐藏于公众视野之下的生活。有一些被分散放在各个档案馆,有一些放在引人注目的藏身处——伦敦起居室里的一个巨大的橡木橱柜里,还有新英格兰谷仓里的一个掩埋在老鼠粪堆中、毫不起眼的鞋盒中,它们都被人们巧妙地发现并带回这个世界。摩根的许多依然健在的朋友们都是第一次开口讲述他们的故事。自摩根去世后,他的私人日记就被封存起来,2008年是福斯特的私人日记限制观看的最后时限,那一年,他的私人日记向读者公开。在摩根漫长的一生中,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对同性恋充满偏见的世界里。奥斯卡·王尔德入狱那年,他十六岁,石墙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年,他去世。
几乎在一个世纪以前,福斯特致力于把《莫里斯》奉献给“一个更快乐的年代”。或许,就是现在。
由温蒂·莫法特所著的《一段未被记录的历史--E.M.福斯特的人生》是作者温蒂?莫法特花费十年时间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调查研究和铺垫准备,用大量一手采访材料凝聚成的第一部将20世纪英国著名作家爱德华?摩根?福斯特的公众生活和私人生活联系起来的传记。从福斯特性取向的角度入手,本书以时间顺序进行阐述,将福斯特挚爱的那些人和他挚爱的那些作品串联在一起,生动地再现了福斯特九十一年的随“性”人生,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揭示了福斯特作为一名社会批评家的机敏、他在政治上的勇气以及他对于同性亲密行为的预言性。
20世纪英国作家爱德华?摩根?福斯特曾经借着中年之平台、阅历之宝座、智慧之祭坛、人性之支架、希望之灯塔、腐朽之门槛对他的校友们说:“一个更好的时代正在降临。”对他来说,什么是更好的时代呢?由温蒂·莫法特所著的《一段未被记录的历史--E.M.福斯特的人生》将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