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征凶,无攸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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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慈颜恍惚记起出嫁以前的事情。
她摇摇头。肚子里的娃娃扑通扑通踢她,心间的悲凉就这样迅速散去。吃食摊点旁边的皂角树下,她透过热气腾腾的雾气看见了妈妈在焦急地四处张望。快半年没有见了,慈颜急急加快步子。妈妈有些突兀的白发在阳光下分外显眼,慈颜心一酸,泪就要往下落。
她当然不知道,今天有个更大的灾难等着她。
此刻的她只是满怀爱、欣喜、平和,期待着与妈妈短暂的相会。
集市上人很多,不时碰到慈颜,她小心地用一只手护着肚子,另一只手提着刚刚给妈妈买的羊毛衫。
妈妈手里拎着麻绳串起来的油饼。肯定是桥头那漂亮跛子女人的油饼,整个镇上,只有她家的油饼,一咬一口油,酥而不绵,油而不腻,慈颜最爱吃这个。看到她过来,妈妈咧开嘴,无声地笑。没有过分的亲昵,她只是直冲冲地递过油饼,说:
“来,吃这个,味儿还是跟以前一样。”
慈颜乖乖地接过,分给妈妈一个,自己大口地吃起来。她知道吃得香,妈妈才高兴。
看到两个老头走了,树下空下了石头。妈妈赶快抢过去,赶在两个中年女人前占下位子。她这是为了慈颜。慈颜走了三个多小时的山路,加上挤在集市闹哄哄的人群中,有六个月身孕的她早都累了。在妈妈身边总是最舒服的。妈妈吃完油饼,随便把手往衣襟上一抹,就来摸她凸起的肚子。
“大了,显怀了。”妈妈眼睛笑眯眯的,满是倒刺老茧的手在她肚子上异常温柔温暖。
慈颜嚼着油饼,嘴角流着油,用手捂着嘴,打了个无声的嗝。
“村上的赵婆婆说是双胞胎。我婆婆上次把我领到她窑洞去了。她用手量了几下,耳朵贴了贴我肚子时说的。”
妈妈笑得更好看了,再一次把手放在她肚子上,说:“两个娃好,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一生娃,乡镇那些干部到处抓女人结扎呢。那接生婆看得准不?听说城里医院有机器,一照就啥都知道了。”
高中毕业的慈颜,当然知道这个,笑了笑道:“妈,那叫B超。我婆婆说,到时候就叫赵婆婆接生。”
“哪能行?现在咱村上,生娃都去乡上县上医院呢。”妈妈好像有些紧张。
“我婆婆说,他们村里的娃娃都是赵婆婆接生的,金锁银锁铁锁都是的。”金锁是她丈夫,银锁铁锁是她两个小叔子。
妈妈摇了摇头,但随即撩了撩慈颜额头上的刘海儿:“你现在是人家孙家的人,咱家不好说啥。” 慈颜努力做出笑容,拉住妈妈粗糙的手:“妈,不就是生娃嘛,哪个女人没有生过?旧社会女人还自己生呢。”
“对,对,你这样想就对了。女人生娃跟猪下仔一样,也就难受疼一下子。”
慈颜读过三次高三,她本来一门心思要上大学的,每年都差一点,父母供养烦了累了,开始抱怨了,她不能再念了。到后来全家上下都看着她烦,俗话说女大不中留,还好,很快有媒人来说媒。她还能说啥,在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女子,早都成娃他妈了。她挑都没敢挑,在一个月时间里嫁了出去。三千块钱的彩礼,等于卖了她,刚好用这钱给她哥哥娶了个媳妇。是她欠家里的,不能抱怨啥。
她把羊毛衫给妈妈,就在这树下,慈颜让妈妈脱下外套,把羊毛衫套了上去。妈妈说这羊毛衫奇怪得很,这么薄,但就是暖和。慈颜泪水打了两转,还是没有忍住,噗噜噜掉了下来。妈妈一辈子都没有穿过羊毛衫。其实她慈颜也没穿过,和金锁结婚,金锁给她买过一件腈纶毛衣。她一直跟宝贝一样挂在柜里,舍不得穿。其实,今天本来想用婆婆给的二十块钱给就要出生的娃娃买些毛线啥的。十七块钱买了羊毛衫,剩下的就只能买些花布头。还得留一块钱,回去时给公公婆婆买些山里没有的吃食。
妈妈没有再说啥,最后拉住她手,塞给她一个红布包包。妈妈一再交代,这是她背着她爸攒的一点私房钱,不要随便花。妈妈的一番话,把慈颜说哭了。P1-3
唐卡,字朴若,号轻安居士。诗人、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一至三届签约作家。曾学经济,后又修心理学,自修西方哲学两年。读书、写作、旅行、习琴、修行是其主要的生活。近几年研习儒释道重要经典,并试图使之贯穿日常生活和文学创作中。1990年起用水吉、法莲、芟秋、西夏等笔名发表诗文。
我心里的那个唐卡
我在这头——法国鲁昂或者比利时安特卫普,她在那头——古城西安或者海南海滨,或者其他飘远不定的某个神秘地方。我大多宅于家中,她则是游走的行者。
她是唐卡。一个作家。
读过她的一些作品以后我已经深信,她是为写作而生的女子。
她拥有的才情,在诗歌、散文、小说里,挥洒得淋漓尽致。特别当读她那篇有如史诗般的长诗《哭泣的长安》,我惊异于她取之不尽的词汇、无限的想象,更惊异于看似如此安详柔弱的女子,竟有着如此犀利的笔触,把一座城池的古往今来,以诗的韵律吟唱得如此回肠荡气,余味无穷。
她吸引着与她交往的人,以她的才华,她的柔情。
几年前,她突然停顿下来,全身而退。甚至为了退得彻底,还从供职的政府部门悄然离职,归隐于市井。她说,她需要静思,需要反省,需要重新整理,沉淀过后再上路。她是认真的,于是,这才有了我们相逢、相识、相知的可能。
三年前的那个深秋,我回国探望母亲,期间应小妹的好朋友芳的邀请,开车进秦岭赏秋。那是一个有雾霾的日子,红色的小轿车里,挤着四个女人,其中就有唐卡。她刚习琴结束,随约而至。
“作家唐卡”,当芳向我们介绍的时候,因为她坐在副驾的位置,我没有看清她的脸。但她说话的声音别致,有一种磁性的柔婉,娓娓道来,这让陌生的距离感顿时消失。车窗外异常混沌,弥漫着带气味的浮尘,车窗内清爽洁净,洋溢着快乐与轻松。
车在上山的道上缓缓回转,几个女人很快热络起来,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趣话。话题不断切换,从古琴,聊到人情,聊从前,也聊当下。当聊起如今名利场的百态,唐卡淡淡地说起:一位有些名气的名人出席真人秀,受到追捧,先是被冠以大师,进而又生生提升至骨灰级大师。名人不高兴了:别介,对不起,我还活着,怎么进入骨灰级了!在溢美之词泛滥的当下,该不该较真?她一字一顿,说得平淡,倒平添了些许幽默。于是,我们讨论起可爱的“骨灰级”,到底该不该用,怎么用,这也成了我们一路逗趣的佐料。
到达秦岭山口的那边,下起蒙蒙细雨,我们在半山腰挤进一个小客栈。在一个小单间里,大家围着小火炉就座,啃着热乎乎的大饼,大口品尝着山里人地道的农家菜。话匣子敞得更开,内容翻飞跳跃,好不尽兴。不过是些逸闻趣事,但唐卡的每每表述都让我感觉出她的聪慧睿智,知识渊博。听她说话,有如倾听一股清流小溪的轻唱,时时又能拍激起剔透的浪花,让你的心自然而然跟随着走,很舒坦,也多有收获。我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小女子吸引了,甚至有些相见恨晚。
返回途中,打开车窗,呼吸着被雨水冲刷过的空气,山峦层林尽染,延绵起伏,好个看不够的深秋。脑子里又冒出了“骨灰级”这个多次被当成笑点的词。
秦岭山里的相聚竟这般奇特,难不成会是一次“骨灰级”的友情碰撞?缘分从来都是悄然而至的。大千世界,相遇的人很多,相知毕竟有限,可遇不可求。于是我有了预感,唐卡会距离我越来越近。
果然,我们开始了书信往来。特别回国逗留期间,由于我们都有十足的自由空间。我这个社会边缘人,对其他的社会交往圈子又没有多大兴趣,好多次,竟撇下忙碌于工作的小妹和芳,开始与唐卡单独约会。我们一起去参加文化博览会,去看画展,去美院的湖边散步,去长安大学的操场行走……也去她宽敞温暖的家里,闻藏香的馨香,品她的茶艺,听她弹奏古琴。她自我调侃,京城的四大俗“学古琴,开会馆,修密宗,喝普洱”,她占了三俗。当我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欣赏她养壶、洗杯、沏茶,聆听《阳关三叠》从古琴里缓缓流出,娴熟中的端庄、恬静中的优雅尽显。如果这是俗,俗得大气,我欣赏。
每次相聚,我们都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有说不够的话。渐渐地,我们已经越来越深入地走进对方,关于感情世界,关于个人生活,关于读书写作,也关于出行和修养。我们本来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但我还是被她折服,这大概就在于她的人格魅力。
后来才知道,她的家里,时常接纳着各种各样的朋友。年轻的,年长的。有才艺的,平淡无奇的。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她喜爱的写作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她贴近各色人等,感受多样的心灵。自从离职以后,她有了充分的时间,通过多面的观察与交流,积累着更丰富的素材。在她,写作一直是事业。
她告诉我,交流除了积累,更多的是让彼此受益。能感觉到,在开解人心方面,她有春风化雨般的能力,有的朋友居然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让唐卡和他们谈心,做心理辅导。我调侃她的忙碌,你是知心姐姐呀?这浇灌心灵的工程可谓浩大,就算你有老幼通吃的本事,可毕竟劳神耗力!她说,开心快乐的结局有绝对喜感。她还说,至善是她修行的理想。
热心和善良的本能,让她停不下来。
她也确实是一个修行人,虔诚得让我肃然起敬。她用心读佛经,踏实行动。她多次前往西藏拉萨,安营扎寨,去做最朴素的清扫佛殿的义工。
有一段日子,我们间没有了语音交流。正在疑惑,终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原来,她实践修行中的“止语”。我这个无神论者感觉新鲜,信口问:该不会在闭门思过吧?心底话:现在哪里会有人真正检讨自己呀。没想到,她非常认真地告诉我,“思过”确实是“止语”功课的一部分。这段日子里,她也认认真真回顾自己的所想所言所行,检讨不足和如何修正。她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至诚至真,让我好生惭愧。
现在的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是“我想、我要、我能”。在这个充斥着浮躁和功利的大环境里,何尝不需要那份单纯,沉静下来,理清头绪,自我修养一番,做一个真正纯粹的人,高尚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时代需要这样的精神境界。
唐卡的自律是自觉的,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她曾经发表的作品,几乎都是在工作的业余时间完成,而她当时的主业,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某专业杂志编辑。
即使在离职后没有了朝九晚五的坐班,她心里也有一个时刻表,每天的安排更为严格。为了强化记忆,加深理解,她背诵《论语》《老子》等经典。在拉萨,她除了请教僧人,还和老师常年保持语音互动练习,坚持学习藏文。陶冶情操,修养性情,数年前她开始学琴。从那时起,就没有停下来过。即使每年冬天,移居到南方,在那里也备了古琴,天天习琴。
阅读与写作,是她用心最多的。她的笔不曾停顿,现在只是对作品要求更严苛,创作的范围与形式更广泛。她甚至也尝试了剧本、童话等体裁的写作。她说,她更看重的是过程,坚持去做,让每一天都过得踏实,她就满足了。
我信,一颗安静的心,一种淡泊名利的人生态度,加上自觉自愿的坚持和勤勉,足以让她的生活充实饱满,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
唐卡是我的榜样。我开玩笑对她说,在你面前,突然觉得“鞭策”这个词好有范儿。你就做抽我的鞭子吧。这个感受可能源自于我性格的缺陷,随心所欲,虎头蛇尾。一个人看重别人的那些品质,往往是自己最缺乏的。
唐卡,本是遥远藏地的圣画。而在我心里,是那个温婉端庄、安静娴淑且又充满才情的女子唐卡。
她本身就是一本值得细细品味的书,我会时常翻阅,滋养我的心底世界。
唐卡著的《黑夜之上是星辰》讲述了:慈颜,一个美丽的女子,几乎从生命开始就被命运之神忽略,乃至推入无底的深渊。
那是无休止的黑夜,慈颜终其一生拼命要摆脱的黑夜。
他,孝华,知青母亲只是一场烟花,父亲的为所欲为仿佛报应在他身上。童年的他,就遭到命运的唾弃。
两个双目失明的人,没有被打败,即使有时想要放弃。他们如此乐观,如此善良,如此紧紧抓住生命之绳。
慕青,为了寻找生之意义,带着婴儿如是远赴藏地。异域的人,风土人情,宗教,爱情,深深地影响着她。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对每一个心存希望的人来说,即使穿越人生漫长的暗夜,亦能看到满天的星辰。
穿越命运漫长的暗夜,希望是高悬于我们内心最璀璨的星辰。
唐卡著的《黑夜之上是星辰》中讲述了两个不同生活轨迹的失明人的经历。慈颜在山村被凶徒强奸后刺盲双眼,孝华是先天性失明。两人为了生存,经历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痛苦及困顿,最终获得完满结局。一个成为了民营企业家,一个成为了优秀的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