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都顾曲记
北平为余故乡。自民十六以后,屡欲北上,每为事所阻碍,引为大憾。今夏中国经济学社年会,在青岛举行,闭会后,余遂于九月二日赴平。勾留凡二星期,时间大半消磨于剧场中。余于旧剧所嗜极深,自南归后以无戏可听故亦绝口不谈。值本刊编者,嘱为记载,因将耳目所及,拉杂书之,以供本刊读者之谈助。
余抵平之日,值国民空军创立会,假座第一舞台演义务戏。抵平后征囊未卸,便去听歌。余未莅此处,已十三年,戏园情形,与当年仿佛。戏价八元,较前涨高四倍,而戏剧本身之成绩实与此成反比例也。入场时朱桂芳之《蟠桃会》,已成尾声。朱氏武旦,仅亚于阋九,在今日为第一流人物,未能观其技艺,殊为可惜。贯大元之《打棍出箱》,只唱“闹府”及“书房”二段,毫无精彩可言。裘桂仙为配,生色不少;裘氏之唱,不失老辈风范,如董俊峰、金少山之流,皆不足与之并驾也。周瑞安演《拿高登》,专学小楼,惜无似处,然较之十余年前颇有进步。小翠花演《探亲》,口齿玲俐,台步亦大方。马富禄之丑旦,台下捧者极众,究嫌火气太重,远不如当年之张文斌也。此戏后继以苟慧生之《花田错》,作工虽尚活泼,惜无跷工;加以金仲仁之小生,弯腰曲背,观之令人作呕,扫兴殊甚。压轴为程艳秋、谭富英之《牧羊卷》,程艳秋较从前丹桂时代非特未见进步,抑且怪腔迭出,近于外江;谭富英是日甚卖力,颇有可取之处;慈瑞全亦不恶。大轴为杨小楼之《长坂坡》,时已逾十二时,座客无一去者。先上马连良之刘备哭刘表腔,近于外江,号称学贾洪林,其实皮毛亦未学得也。郝寿臣之曹操,念引甚有劲,气魄不恶,惟作工过火,盖与今之侯喜瑞犯同病也。吴彦衡,去前部之赵云,无长足录。刘备逃难一场,以高庆奎饰刘备,尚小云饰糜夫人。杨小楼之赵云,技艺已臻绝境,如下马姿势之美观,掩井之细腻,皆为特色。念白则字字有力,唱腔则简净有味,皆为他人所万不能及者。高庆奎饰此角,较其正工戏为佳。尚小云之作工,颇有进步,中矢后之跑步,甚有工夫,当为瑶卿后之第一人也。王凤卿之关公,直已不能再唱。操琴者为王少卿,不能托腔,偏喜卖弄,而台下彩声如雷,今日顾曲者之程度,于此可见一斑。戏毕已逾二句钟,雇车返旅舍,骡马市大街车水马龙,宛然当年状况也。
富连成为北平著名之科班,已有二十年之历史,在哈尔飞出演。余于五日往观,调查其有无后起人材也。《斩颜良》饰关公者为袁世海,穿花靴子,唱作俗鄙可厌;叶盛兰之《雅观楼》,武工甚有根底,手脚干净,全系大家方数。小生类皆无嗓,而叶氏嗓音甚佳,殊为难得。《庆顶珠》:李盛藻饰萧恩,唱作纯学马连良,乏善足述;陈盛荪之桂英,亦未见出色;叶盛章为王长林弟子,顾曲者至誉之为拴子第二,余初次领教,白口甚劣,作工过于粗野,固不足与长林张黑并驾,且不如傅小山也。大轴为《铁冠图》,未观而出。日来平市戒严,而哈尔飞仍卖满座,亦可见北地嗜戏者之多也。
六日友人万君来访,万君为十余年前老友,欢然道旧,均定九日同往观剧。是日午后戚家约往哈尔飞观荀慧生,虽非余所好,而苦不能谢却。入场方二时,陈喜星演《马鞍山》,吴产衡演《殷家堡》,虽不见佳,尚胜沪伶多多。杨宝森毫无精彩,演《失街亭》令人昏昏欲睡。大轴为荀慧生之《钗头凤》,非新非旧,观之不耐。晚餐后,赶赴中和园,其目的盖在尚和玉之《铁笼山》也。尚和玉之姜维,抬步大方,起打威而不猛,一举一动,皆与锣鼓相应;且出场时,马式甚多,与他人所演者迥异,真难得之好戏。其下虽有贯大元之《斩子》,陆素娟之《虹霓关》,亦复不屑一顾。出园驱车赴哈尔飞,万君已先在。程玉菁演《六月雪》,唱工不在四大名旦之下,惟不走运耳。卧云居士与之合演,嗓音已不及从前,白口甚妙。末出为言菊明之全本《捉放曹》,极卖力,作嫌太火,唱腔有时力趋怪僻,闻之刺耳;惟“宿店”一段,认真唱去,直逼叫天堂奥也。蒋少奎为配曹操,间有可取处,亦属不易矣。P24-27
赵国忠,1962年1月生,北京市人。多年来致力于中国现代文学资料的发掘整理与考辨,著有《聚书脞谈录》《春明读书记》,编辑有《山水人物印象记》《鸱夷室文钞》《人海闲话》等。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现代中文学刊》《文汇读书周报》《中华读书报》等报刊上发表文章百余篇。
还是今年年初时候,一位西安的书友发网信来,言他们和出版社合作策划了一套“民国游记丛书”,其中的“北京卷”还未找到合适编选人,因我是北京人,熟悉此地情况,征询有无兴趣参与。记得当时我未加思考即爽快答应下来,岂知进入实质性编务后,却有些后悔之前的决定过于草率了,何以至此呢?
再没有比编这本书容易的事了。大凡对民国文坛稍有了解者,总能举出一些关于旧京风物的名家名篇,诸如周作人的《厂甸》、俞平伯的《陶然亭的雪》、郁达夫的《故都的秋》、冰心的《到青龙桥去》、老舍的《想北平》、沈从文的《进二闸》、刘半农的《北大河》、许地山的《上景山》、朱光潜的《慈慧殿三号》,等等,特别是姜德明先生编辑的《北京乎》《名人笔下的旧京》《梦回北京》梓行后,有人称誉是将描写旧京的散文一网打尽了,现在市面上虽然也有其他编者编辑的此类书,可检索一下入选文章,大体不脱离姜先生编的这三书,似有抄姜编本之嫌。倘若我也来一回“文抄公”,从中拈出三四十篇,凑个十多万字,乃是举手之劳。然而静下心来想想,照此编法,不仅亵渎了书友信任,连如何向出版社交待也成问题。
我决定另起炉灶,并自立了三条标准,其一即是凡人选姜德明先生所编三书的文章,不做重复收入。
第二是力求尽可能多地展现故都的方方面面,只要文章好,即便稍有出格也无妨。换句话说,我不大赞成把游览园林、寻访胜迹的那些纯游记性作品作为本次编书的全部,其实,若那样选反倒容易。一九二七年上海创刊过一种《旅行杂志》,一直坚持到一九五五年才停刊,里面写故都游记的文章很是不少,从中筛筛选选即可编就交差。之所以不这么做,无非是让读者从多角度多方面来了解故都风貌,所谓“游记”仅仅是个“引子”而已,这样书中的内容,不仅要有山水游踪、世态人情、风味小食、建筑风貌,还应包含文化活动、社会变迁以至政治事件等等,比如选人了老向的《故都暂别记》,即是描述了七七事变前后古城的紧张气氛。
第三是所收文章均取自于民国年间的出版物,力争做到文学性、史料性兼顾,特别是对那些已经消失的景物,更应重视。比如收入本编张恨水的《危城偶忆》和潘伯鹰的《团城与北海之游》两文,均提到金鳌玉蝀桥,这座横跨于北海与中海之间的石桥,即是北海大桥的前身。所谓“金鳌”、“玉蝾”,指桥的两端原有明嘉靖年间所建牌坊,桥东牌坊上的匾额名“金鳌”,桥西的名“玉蝀”,故名金鳌玉蝀桥。而今这两块匾额早已拆除,成为一道消失的风景。再比如收入的沈从文以上官碧署名的《逛厂甸》,不仅可读性强,还是一篇稀见史料,连《沈从文全集》也未见收入。
基于上面三条标准,这大半年来,我把业余时间几乎都投入到编辑这部书当中,个中甘苦,冷暖自知,夸张点说,再没有比编这一册书让我更费工夫的了。然而,标准是你定的,只能自认倒霉,埋头地干下去,于是就有了这本辑存的《故都行脚》。
本书名为《故都行脚》,借用的是书中章雨奇文章的篇名,当然,不是说这篇文章多么出色,仅是这里的借用,私以为还算恰当。其实,在书中作家小传一栏里,我连这位作者的简历也未能写出,只能暂作阙如了。
在编辑本书的过程中,许多朋友给予过帮助,特别是老友谢其章兄,从篇目的人选,到资料的提供,以至作者小传的考证等等,都给与了建议与支持。另一位老友赵龙江兄,应我之请欣然为本书题签,而且写了五六幅来供挑选。我得向他们二位表示诚挚的谢意。
还要感谢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的张元卿、王欲祥先生,感谢出版家的宽容,这么放手的允许我由着兴趣,编辑了与纯粹游记体稍有出格的一册北京游记选本,知人之明,并不是哪个编辑都能做到的。
二〇一六年十二月四日
赵国忠编的《故都行脚——民国北京游记》是“民国分省游记丛书”中的一本,此前收入各种北京游记的文章,本书都不选用,而是另辟蹊径,选录了一批鲜为人知的文章,内容既有山水游踪、世态人情、风味小食、建筑风貌,也包含了文化活动、社会变迁以至政治事件。在注重文学性的同时,本书亦兼顾史料性,既着重收录反映已消失的景物、建筑的文章,也收录了一些名家佚文,如收入本书的《逛厂甸》是沈从文的佚文,不仅可读性强,还是一篇稀见史料,《沈从文全集》也未见收录。
《民国分省游记》是以省以及省级市为单位,用游记来呈现民国历史文化生态之丛书。选文首重史料性,同时兼顾文学性与科学性。科学艺术类考察记,凡记载社会生活较丰富者,均酌情收录。故本丛书所收录之游记,并非皆是传统意义上之文学性游记。
丛书之推出,既想以史料之展示,来复原一些消失之历史细节,也想与读者一道重温先贤观察社会历史之角度与情怀,因此,丛书之核心是呈现细节与情怀,在内容上并不求全。赵国忠编的《故都行脚》是该丛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