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火花
故事发生时,我只是一个三四个月大的胎儿。这一切仿佛封存在胎盘记忆中的一场梦。这段静止的时间中,有人在假面舞会上言笑晏晏,也有人暗自垂泪哽咽;有人恃强凌弱,也有人历尽艰辛;有人送人入狱,也有人镣铐加身。而我,还没出生就差点死去。
“怎么了?你的舌头被猫吃了吗?”男人沙哑的嗓音再度不合时宜地在我哥哥大卫的头顶响起。他们俩就站在屋前。半小时前这一带才刚电闪雷鸣地下了一场暴雨,而现在,云开雨霁,微风和阳光轻抚着人们的肌肤和双眼。大卫又感到神清气爽起来,他甚至觉得,哪怕要打扮得像秀兰·邓波尔一样——鬈发闪着金光,小圆脸上泛着迷人笑靥,喉咙里发着狡黠尖细的声音,回应这位警官的威严指令,也都无所谓了。
“您说什么?”
“我说如果有什么关于你母亲的消息,那就快说吧。”男人的声音蕴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妒忌,因为沙哑而有些断断续续,所表达的内容却并不尖刻粗暴,语气更是不急不慢、不含恶意,如果听到这番话的不是像大卫这样狡猾的孩子,他必然会以为警官是在挤眉弄眼地寻找同谋,而不是在挑衅。
“您在逗我吗,先生?”
“你知道些什么?”男人坚持问道,“不管是什么,我都感兴趣,我会听你说的。”
我清楚地看到这一幕,它仿佛就发生在我眼前。男人仍站在门前,等待着,肩上搭着一件灰色的雨衣,正冷静地用香烟的一端敲击着大拇指的指甲盖。然而大卫却觉察到隐藏在他冰冷外表之下那股燃烧着的热焰——其实早在男人发出命令之前,大卫就已经透过他清澈而又痛苦的双眼,看到了那道让他心神不宁的倩影。大卫沉默着,陷入了思考,不吐露只字片言。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两人仿佛同时看到母亲正以惯常的姿态在老地方等电车:她倚在特拉维塞拉街的那盏路灯的灯柱上,双手捧书,烈日照耀着她的红发和迷离的双眼。美丽的母亲在沉思中等待着,思维和视线并没落在书页间,而是停留在指间香烟冉冉升起的青烟上,或是更远某处阳光照射不到的不祥阴影上,在这样一个日光灿烂的七月上午,只有她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可以说了?”
加尔凡警官似乎确定我哥哥会告诉他什么,不慌不忙地用一只手掩着打火机点着了火。透过他那修长、青筋暴出的手指,大卫隐约看到打火机外壳嵌有凹槽的金色表面。警官叼着点燃的烟再次冷漠地发问,并把有些僵硬的双手放至腹前,像是预感到一阵肝部的刺痛或是胃部的灼热,准备用手来缓解不适。那双手看上去温顺而苍白,不像是握过枪的,也不像会殴打绑在椅子上的囚徒,它们看来仿佛只适合扶住红发的母亲,不让她昏倒在人行道上。在大街上吸烟的女人!一个行人严肃地看着这一幕,低声嘟囔着。加尔凡警官用手示意他住嘴并走开,就是您,不要停在那儿。但这双看似温顺的手骗不了我,大卫想到,它们的主人是个冷酷无情的坏家伙。我盯着你呢,该死的警察,我已经看穿了你的花招,你还不知道你在跟谁耍花样呢。
“你还在等什么?”
“您先给我看看您的证章吧。”
“你认识我的。你母亲在大街上昏倒时,是我照顾她的。”
“真的吗?”
“快说吧,别自作聪明了。”
在让他们两败俱伤的悲惨战争中,这是第一个回合。发起战争的不是任何一方,而是积存在他们心中的仇怨。但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啊,没错,”大卫说,“您那么近距离地跟踪她,都快撞上了。所以才能一把从腋下托住她,没让她倒在路边。真是侥幸啊,没错吧?”
“我也是碰巧在那儿的。”
“鬼才信呢。”(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