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标准的“70后”,属龙的,大龙,不是蛇。
小时候我娘就跟我讲,每个人都有个属相,就像每个农民都有片土地,每个村子都有口井一样,一辈子都离不开。离开,地干了,人死了,你也就被忘记了。所以,我一直都牢牢地守着这口井,守了一辈子。
直到死,我还在想,我终是守住了,我爹我娘一定记得我,石榴也记得,大壮也记得,死了也记得……
我们家一共五口人。
娘跟我哥属猪,我奶我爹属鸡,我属龙。龙是什么我不知道,但猪跟鸡我都清楚,自家院里就有。可是,这两个货我都不喜欢。
一个是天还没亮它就醒了,自己不睡却要扯着嗓子使劲唱。村里数我们家的鸡醒得最早,就是那只绿尾巴的“石榴”,这个名是我给取的。石榴是只公鸡,一身的红绿色,别的鸡睡觉都钻窝上架,只有它,等天一黑就从窝里溜达出来,伸伸脖子扑闪扑闪翅膀,看着别的母鸡们都进了窝后,自己扑棱棱一窜飞上院子里的石榴树。石榴树不高,但枝条密实,它躲在里面也看不见个全身,只能从枝条缝里透出身上的颜色,跟叶子果子很是相搭。它睡觉的时候,把爪子和脑袋往身上毛里一缩,乍一看就是一颗大石榴。
另一个是天都亮了它还不醒,我们养了好几年的老母猪,叫大壮。据说它本应被我娘化成奶水喂给我的,但命里有数多活了十来年,却不想终是被我奶奶拿去替人背了黑锅。虽说它死得冤枉,但我一直以为,它活着的时候是我们家里最舒坦的一个。况且,死了竟然也是厚葬,所以,值了。
石榴每天醒得最早,是全村的活闹钟。它一叫,前街虎子家的狗就叫,然后就是虎子他爹开始骂,接下来全村的狗们鸡们就都醒了,我也别想睡了。倒不是鸡狗们吵醒了我,我根本听不见。天蒙蒙亮的时候,最是好睡的时候,这点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来的吵闹声是叫不醒我的,反倒被耳朵一收都钻进脑袋变成了梦。
梦里我拿着笤帚撵着石榴打,身后腾起满院子的土。可这院子里的土越扬越多,直呛鼻子,漫天漫地地遮住了光,看不清路。我就一头撞在那颗石榴树上,石榴果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都砸在我脑袋上,疼得哇哇直叫,石榴就站在树上嘿嘿地笑。
尘落雾散,睁开眼,发现笑的不是石榴,是我哥。爹让他每天早晨扫屋子,说是一天之计在于晨,人要精神,房要整洁,必须每天晨饭前把屋里院外打扫干净才行。还常挂在嘴边念叨:“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是老辈的规矩。只要鸡一叫,就得下床扫地除尘洒水。”爹自己打扫院子,让哥负责屋里,顺便叫醒我。
我梦里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是石榴的花尾巴,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是根晃动的笤帚把。笤帚把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的脑袋上,跟梦里石榴果的掉落有着相同的节奏。我哥一边敲一边嘿嘿笑,说行啊,今天敲到第五下才醒,有进步,快赶上咱家大壮了。
我气他每天都是这样叫我起床,去娘那里告状他也不听,跟他打又打不过,满肚子的火憋屈着,只能哼哼地从床上下来去院里找石榴出气。
时间一长,石榴一见我就往窝里躲,白天都不敢出来。我知道它怕我,这让我能好受些。可刚从石榴那找点满足,转身看见大壮,又是一肚子的气。
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