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早晨,两个朋友沿着郊外的公路向城中走去。
偏左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健壮家伙,看他脸上和手上的皮肤——其余的都藏在抽口鹿皮短衣和灯笼裤里——便会知道已在海水和阳光中浸炙得很久了;表面是黑黝黝的,底下却又透着红。他有两只亮亮的眼睛,深埋在前额下面,因此鼻子和嘴巴就有些向前伸突,特别在他吃饭的时候,或打喷嚏的时候。张开嘴,颧骨距离下巴更远了;牙齿也更要比别人的白些,这是没有理由去嫉妒的,谁要你没有那样健康颜色的面皮呢?头发是一九三五式的,两面平分得很光滑,远远看去,像涂着两片黑漆。
右边的那个,好像是专为陪视这位健康朋友才生下来的,瘦弱极了。个子是硕长的;长头发乱蓬蓬的,常常掩住他那双黯然的眼睛,所以在没有风的路上,或在屋里,他便难免要用手向后面拢也拢的了。当他把头发拢起的时候,可以看见他那张不大好看的脸,——像一颗马铃薯,没有清俊豪爽的风骨,有的却只是坑坎;颜色也和马铃薯差不多,很灰败,除了颊上还留着两块微红,几乎是没有丝毫血色了。这两块微红,并不是好征兆,好似纸里包着的两团火,什么时候要烧出来,这人就算交待了。据医学家说这是肺病的象征,应该休养;他自己却不相信,他认定倔强的精神是可以支持这快要崩溃的身体的。他虽然没有那位健康朋友的乐观,却也并不悲观;所以他常常好笑,却又是冷酷的笑。笑起来,嘴巴便扩张了,又像一个骷髅。为了支持这个马铃薯似的脑袋,两肩常常上耸,前胸便深陷下去,因此人们便叫他做“水蛇腰”。最可注意的,要算他那双黯然的眼睛,神秘而且慈爱,当他向你看过来的时候,你也许以为他要向你乞求什么;但再仔细看看,便证明你是想错了,那原来是要征服你的,——黯淡之中其实是藏着针也似的威棱的。他的穿着也决比不上那位健康朋友的爽利和洒脱,很不讲究,而且多少有点儿褴褛。身上只有一件薄棉袍,是灰黑色的;虽然也还是流行的样式,——那是说:长袖,窄腰,后襟直到脚跟的,——但确是有些破旧;前襟斑驳着牙粉沫的痕迹,后襟则溅满了许多泥点;在北方那样干燥天气里,没有雨,衣服是很难溅上泥污的;他竟会弄成这样,不仅表示着生活的随便,却也是一个忙碌的人。总之,除了他那双动人的眼睛之外,这个人和他的同伴比起来是很寒碜的。这样瘦削,蓬发而且褴褛的人,是常会被印象派画家认为一只破敝了的鸡毛帚的。
两个朋友都是Fs学院经济系二年级的学生,因为昨天到H大来开会,所以今天清早便要赶回城里去。
时间也不过是刚交七点,两个朋友想着绕过H大的南墙,转过Y大的西北角,便可以望见海淀了,所以走得特别快。夜里落过一场大雪,给清晨的大地披上了一层白绒似的外衣,朝雾尚未退去,四周的天际是紫灰色的,太阳好像还在浓雾后面挣扎,地面上却比平常有太阳的时候还要亮得多。冻鸟一个也不见了,许是到深山里去赏雪景吧,没人知道。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两旁的一些秃树,好像巨人的手臂,从夜里就伸出来向天空抓也抓的;但,除了枝芽上浮着的一些白雪之外,却没有抓到什么,于是只好赌气静立在那里了。隔着Y大的校墙看见了未名湖上的塔像一个伟大庄严的圣诞老人,偷偷地在那里清算每所房里有多少等待饼果的孩子。往前看,还是笼着烟雾,他们想,那里应该是万寿山了。
半尺深的雪路,使这两个青年的脚步多少感到了困难。凝涩还要带着滑,结果使你迈出二尺多的步子总要退回几寸来;走不上几步,脚背便透着湿冷,低下头去看,已经满脚是雪了。
两个朋友同时感到了不耐烦。
“丢那妈!这辈子,这样路顶好只走一次吧!”健康的朋友终于打破了沉默;他搓着手,颊上微微有些发热。
“这算什么!”褴褛青年的手在头上拢了一下。“这不过是一场小雪,还抵不上我们那里的五分之一呢!那大雪,啊,没裤脚,没膝盖,啊,没膝盖!”他的左腿故意抬了一下,右手又跑到头上去了。
“那大雪,什么东西都该冻死了!有什么好?”穿皮短衣的人反驳了。“我们的家乡有海,有河,有四时开不尽的花树,有青翠的叶子,有淡黄色的橙橘,有那样便宜的龙眼果。……雨,是可爱的;爽利,润泽,不黏脚!雪呢,仿佛是干净的;便是也要融化呀!融化,就不过是泥浆。……我们那里是一年到头看不见雪的。”
“这是偏见,老陆,”蓬发人仿佛不高兴了。“南方我没有到过,所以我没法批评;但是我的主观却没有你的那么重。各地方的生活,不能一样,我是知道的。譬如雪吧,不到北方,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它的美丽!这样的还算不得什么,也许正如你所说的:黏鞋,讨厌。我们那里就不然了,落雪的时候,简直有你想象不到的美丽!啊,落雪的时候!……”P4-6
鲁迅在为东北作家萧红的小说《生死场》写的序中,有这样一段话:“现在是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四的夜里,我在灯下再看完了《生死场》。周围像死一般寂静,听惯的邻人的谈话声没有了,食物的叫卖声也没有了,不过偶有远远的几声犬吠。想起来,英法租界当不是这情形,哈尔滨也不是这情形;我和那里的居人,彼此都怀着不同的心情,住在不同的世界。”在东北已经沦陷之际,大上海的人们、关内的人们还未能了然远东的冰天雪地里的人民的生活和战斗,部分人心如古井,鲁迅说这是奴隶的心。但是有不安于奴隶之心的鲁迅,写下了希望搅乱读者奴隶之心的文字,证明“我们还决不是奴才”!鲁迅更希望读者看萧红的小说,从中汲取“坚强和挣扎的力气”。屈指算来,鲁迅为萧红和萧军小说写序的一九三五年,距今已经八十年了,但是鲁迅那既沉痛又热辣的,把自己的心血与文字浸润在一起的文章,每次读到,都感觉一股奋然的力量遍布全身,八十年过去了,可还再有这样精短精辟的评论?可还再有这样把作者的热血与失去的土地和战斗的激情搅成一团,鲜红地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文字之流?似乎有大量的研究与评论,但确实没有了那种时代的力量和激情,我们这些学院化的研究者的很多著述,逻辑和条理、材料和论述可能更符合体制化学院化的学术要求,但毋庸讳言,不在历史现场和缺乏感同身受的嵌入拥抱的激情,使得我们的研究和学术有点隔膜和复制化了。
好在有鲁迅和鲁迅评价的那些东北作家的作品在,使我们得以一次次走进历史。与鲁迅的心情一样,每次阅读东北作家的抗战文学作品,宁静的心灵陡然颤栗,一下子与那个时代、那块土地上的人民的挣扎与抗争的历史,产生了精神的共振和联系。就像鲁迅说的“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延展开来,那个时代的家国不幸、民族蒙难与奋起,那些中国作家写作的关于东北抗战的文学,虽然距离我们已很遥远,但却与我和我们每个人有关。因为历史就是每个民族的记忆,而毋忘历史的最好方式,就是把那些民族和国家危难时代的人民与英雄用血写的历史、作家诗人们用墨写的历史,一代代传承、赓续和讲述,以此延续历史和构筑史诗般的民族历史记忆。当然,我们不是没完没了地宣扬民族斗争和仇恨,而是为了记住那些曾经为民族解放浴血战斗的东北大地上像母亲和嫂子一样的人民,记住那曾经被践踏和燃烧的土地积蓄了怎样的苦难和力量,更是为了从中汲取历史提供的中华民族在灾难时代焕发和凝聚的伟大精神力量。漠视历史或忘记历史的民族都是没有出息的,不敢正视历史或缺失历史记忆的民族和国家,是不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
正是本着这样的态度,当黑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东北抗日文学大系》并让我担任长篇小说卷主编时,我欣然接受。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读研究生时就在国内比较早地进入东北作家群和东北抗战文学的研究,写过系列的论文和著作,但是在长期的研究和指导研究生撰写毕业论文期间,内心很希望能有一套比肩《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东北现代文学大系》的《东北抗日文学大系》,以嘉惠学者和学子。自然,在九一八事变八十四周年、七七事变七十八周年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之际,编纂和出版这样一套大系,不仅有历史与学术的价值,更有现实意义,这现实意义,看看当今的中日关系和世界大势,便能了然。在这样的时刻能够参与此事,深感幸运与责任。所以,尽管教学、科研和行政事务比较繁冗,还是抽出时间翻检历史,阅读作品,并在阅读中再次被中国作家在那个血与火时代写下的作品所感动。它们虽然难称精品,与世界一流的战争文学和反法西斯文学尚存距离,但它们独具的历史与文学价值,不仅具有文学史意义,更是中国人需要永志不忘,需要一代代阅读的。
由于历史久远和对东北抗日文学的界定还不是十分确定,且东北抗日文学的部分资料有所散逸,收集颇费周章,加之学识和阅读所限,所以可能尚有作品未能进入视野,现在纳入大系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已经收集和阅读过但因篇幅所限未能纳入大系的,为了尊重历史和展现全貌,把它们作为存目列入。这些存目选定的标准,一是都是经历过东北和中国抗战的作家写作的作品,包括“九一八”事变后到抗战时期写作的作品,以及抗战后陆续完成的作品;二是在空间上包括东北沦陷区、抗战前后的关内和大后方及中’共领导的抗日民主根据地;以及1949年后的部分香港、台湾东北籍作家所写的东北抗日文学作品。如李辉英的抗战三部曲的第一部《雾都》写于抗战即将胜利的1945年夏,1947年冬脱稿于长春,《人间》《前方》则写于1950年后的香港。赵淑敏是黑龙江人,少年时期在东北生活,后在关内读书,这段抗战时期关内外的经历使她在台湾出版了关于东北抗日的小说《松花江的浪》。纪纲是东北沦陷时期一直坚持在东北进行现地抗战的国民党政府的地下工作者,他们曾经与日伪政权进行了惊心动魄的殊死斗争,后来在台湾把这段经历写成《滚滚辽河》出版。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之际,中国共产党以恢宏的胸襟,在坚持中国共产党是抗战中流砥柱的前提下,始终承认和赞扬当时国民政府及其军队的抗战功绩。因此像《滚滚辽河》和其他的东北籍台湾作家写作的东北抗日文学,尽管有部分描写和观点存在瑕疵,需要辨析和批驳,但总体上的描写,还是从某一方面给人们展现了东北抗日的全貌,自有一定的历史价值。还有像东北作家马加,曾经写过描写“九一八”事变的小说《登基前后》,抗战时期在华北抗日根据地写过反映华北军民抗战的长篇小说《滹沱河流域》,抗战胜利后回到东北,他对东北人民抗战的历史始终未能忘怀,于是在几十年之后写下了《北国风云录》。此外,东北沦陷时期的老作家刘驰(疑迟),在沦陷时期就有长篇小说,沦陷时期东北人民的生死挣扎与抗争是他亲自经历的历史,所以在中国改革开放后,在年近九十之际出版了反映东北沦陷区生活的长篇小说《新民胡同》。这些经历过东北沦陷和抗战的作家并非写于抗战时期,而是写于抗战结束后乃至当代的抗战文学作品,毫无意义应该纳入东北抗日文学系列,原因无他,就是他们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亲历过抗战风云的老作家。而没有经历过抗战烽火的当代东北和非东北籍作家写作的关于东北沦陷和抗战的小说,数量众多且不乏优秀之作,如迟子建的《伪满洲国》等,就没有纳入。当代的、新生代的作家写作的反映东北抗战的文学,应该重新编纂一套《当代东北抗日文学大系》,当然这是后话。总之,在抗战时期开笔写作或经历过抗战的作家在后来写作的有关东北抗战和中国抗战的作品,均纳入这套大系长篇小说卷。
在编纂中,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暨《1931—1945年东北抗日文学大系》主编张中良教授,在接受和策划这套文集的时候盛情邀请我承担部分工作,且长期以来张兄对我的学术研究多有赞誉,对此非常感谢。黑龙江大学出版社的章海宁先生殷勤垂问,非常认真和敬业,令我钦佩。我的博士生张远帮我多次往返国家图书馆查阅资料,出力不少。妻子是编辑,助我良多;远在海外的女儿也多次询问这套书的出版情况——九十年代我在东北工作时,曾经带领妻子女儿参加过在北京举行的端木蕻良创作研讨会,她对萧红作品情有独钟,还曾经写过以火烧云为题的小学作文并且获奖。这么多人支持和帮助这套丛书的事业,愈发说明它的价值所在。至此,我对所有予我以支持和帮助的友人、家人和学生,谨致谢忱。
在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的学术研究与历史叙述中,抗日文学所占的比重同抗战历史与抗日文学的体量及建树相比明显不足,其中关于东北抗日文学的叙述更见薄弱,通常是卢沟桥事变之前追溯东北作家群的抗日题材创作,进入全面抗战之后,东北作家投身于全国性的抗日救亡热潮之中,便很难再见到东北抗日文学的独特身影,东北抗日文学被等同于1937年前后的东北作家群创作。这种历史叙述缩短了东北抗日文学长达十四年之久的历史跨度,简化了其创作主体的复杂构成,遮蔽了其丰富的社会文化内涵和审美建树,低估了东北抗日文学的历史贡献,着实令人遗憾。究其原因,十分复杂,有根深蒂固的中原心态对边地文化的轻视,也有历史学界对东北抗日在抗战史上地位的忽略,还有文学史界关于20世纪30年代左翼主潮的认定对民族话语的挤压,等等。如今,中国抗战史发端于1931年渐成共识,20世纪30年代民族话语的重要性也愈益得到文学史界的体认,东北抗日文学资料的发掘与整理有了相当的积累,这套《1931—1945年东北抗日文学大系》就是集中的展示。这些都为东北抗日文学价值的重新认识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一、东北抗日文学的历史背景
现代文学史界对东北抗日文学的关注不够,同对东北抗El认识的模糊有关。东北军奉命不抵抗,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这种看法已经成为历史常识。甚至由此引申出极端的表述,说日本人不费一枪一弹,就吞噬了中国东北。九一八事变之后,鲁迅有四篇涉及这一事变的杂文影响甚大。第一篇是1931年10月23日发表于上海《文学导报》第一卷第六、七期合刊的《“民族主义文学”的任务和运命》,在抨击“民族主义文学”时,说“日本人‘张大吃人的血口’,吞了东三省了”①。第二篇是写于同年10月29日、12月11日在上海《十字街头》第一期发表的《沉滓的泛起》,开篇说:“日本占据了东三省以后的在上海一带的表示,报章上叫作‘国难声中’。”②其实,要吞并不等于已经“吞了”,在1931年10月底之前,虽然日军已经占领沈阳、长春、四平、公主岭、铁岭、抚顺、安东、风城、本溪、辽阳、海城、营口等地,但黑龙江省会齐齐哈尔、东三省特别行政区官署所在地哈尔滨、辽宁省锦州等仍在中国军队掌控之中,“吞了东三省”尚未全部变成现实。第三篇是1931年12月25日《十字街头》第二期所刊《“友邦惊诧”论》,说:“只要略有知觉的人就都知道:这回学生的请愿,是因为日本占据了辽吉,南京政府束手无策,单会去哀求国联……”后文还有一次说到“日本帝国主义的兵队强占了辽吉”。①文中两次说是“辽吉”,一定是意识到此前的“吞了东三省”的说法与事实有出入。但后文中又说:“可是‘友邦人士’一惊诧,我们的国府就怕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好像失了东三省,党国倒愈像一个国,失了东三省谁也不响,党国倒愈像一个国,失了东三省只有几个学生上几篇‘呈文’,党国倒愈像一个国,可以博得‘友邦人士’的夸奖,永远‘国’下去一样。”②第四篇是1934年11月21日为英文刊物《现代中国》而完成的《中国文坛上的鬼魅》,文中说:“一九三一年九月,日本占据了东三省,这确是中国人将要跟着别人去毁坏苏联的序曲,民族主义文学家们可以满足的了。”③这里姑且不论鲁迅的观点及感情态度,仅就事实的陈述而言显然有悖于史实。当然,20世纪30年代的词汇用法可能与今天不甚一致,鲁迅又是在写杂文而非严格的历史叙述,杂文可以运用夸张、假设等修辞手法,可以穿越古今、预见未来,1932年2月5日哈尔滨失守,3月1日日本炮制的伪满洲国出笼,“吞了东三省”的确变成现实。东三省终于被吞的事实,被后人当作鲁迅上述四篇杂文的根据,在教师讲解与学者征引鲁迅杂文话语时,往往强调的是吞并的结果,而忽略了其过程。这样容易使人误以为日军未遇抵抗、长驱直入,1931年9月就占据了东三省。于是,人们自然而然地会觉得,既然没有抗日,何来抗日文学?
但是,问题在于:上峰下令不抵抗(无论是蒋介石着眼于“安内”,且寄希望于“国联”遏制日本,还是张学良误判形势,……的长篇小说《新生代》。齐同是亲身参加了这场学运的学生,而这场学运的目的是促使国民政府组织全民抗战,不再退让。齐同作为故土遭难、有家难归的流亡青年,与那个时期大多数身在北平的东北学生一样,强烈的乡情与民族情使他们感情冲动数倍,渴望打败外敌收复故土,一如端木蕻良短篇小说《乡愁》里写的那样,希望“王师”早日“北定中原”而不是“南望王师又一年”。齐同之参加学运及后来写作以此为背景和题材的小说,其内心的动机和诉求尽在于此。这部小说也属于广义的抗战时期大后方的历史反思与寻根之作,对运动的过程和各种各样的学生的描写、战前北平社会的描写和历史场景的呈现,都有较好的表现和艺术功力。对于齐同小说的背景和内容,如果结合台湾东北籍作家赵淑敏的长篇小说《松花江的浪》、台湾东北籍学者齐邦媛的自传纪实《巨流河》,就会对从九一八到全面抗战以后,流亡北平与大后方的东北青年学生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的流亡生涯和悲苦壮烈,有更深切的理解和感受。从这个意义上看,《新生代》是在比较平缓的叙述中蕴含沉痛、关乎抗战的忧愤寄托之作,有历史的风云和家国关怀的生命之流与时代寄托。
综上,当九一八事变这场巨大民族灾难降临之际,是东北作家以他们饱含血泪的笔墨,最先将“作者的心血和失去的天空,土地,受难的人民,以至失去的茂草,高粱,蝈蝈,蚊子,搅成一团,鲜红的在读者眼前展开,显示着中国的一份和全部,现在和未来,死路与活路”。①抗战军兴,他们在投入各种实际的抗战活动之余和之后,继续挥毫写作,为中国文坛贡献了一大批有特色的长篇小说,在现实描写与回溯历史之中,抒写着爱国作家和流亡作家对于故乡、祖国、抗战、民族振兴、人民解放的思考与关怀,为中国的抗日文学贡献了具有历史与文学双重价值的重要作品。如果没有这批作品,中国的抗日文学的价值和面貌将大打折扣;有了这批作品,中国的抗日文学才如此丰富而令人难忘。同时,也为世界的反法西斯文学和战争文学,掀开了新的一页和篇章。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也应该充满文学的自信,抛却西方和欧洲中心主义的世界史模式的影响,真正地将东北抗日文学,作为世界反法西斯文学的开篇,将东北和中国的抗日文学,纳人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之林,并占有历史应该给予的地位。在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之际,在中国、亚洲、世界反法西斯文学的更广泛的时空视域里,对东北抗日文学的历史面貌和价值进行梳理与审视,衡量与定位,是义不容辞的历史责任。
2015年5月3日于北京定福庄
逄增玉编著、张中良主编的《1931—1945年东北抗日文学大系》(以下简称《大系》)是一个具有重要学术价值的研究课题,同时也是一个具有重大现实意义的人文出版项目。《大系》收录的作品题材丰富,作品涉及面广,第一次对东北抗日文学进行全面的梳理。《大系》共7个系列20卷(首批面世的图书为短篇小说3卷,中篇小说2卷,长篇小说5卷,共10卷),不但收录有东北抗日文学传统的“东北作家群”的作品,还包括流亡在东北以外地区,如北平、武汉、重庆、桂林等地的作家的作品,既有战斗在沦陷区,与日寇以死相搏的东北抗日联军战士的作品,也有在隐秘战线不怕牺牲的地下战士及进步作家的文字,同时还收录了非东北籍和没有在东北生活经历的作家写的东北抗日题材的作品。此外,此前一直不被关注的关于东北抗日的旧体诗词,此次也一并被纳入编选的范围。通过《大系》可看清当年东北抗日文学的全貌,对系统挖掘、整理、研究1931—1945年东北抗日文学有着重要的意义。
本书是第3卷长篇小说卷。
逄增玉编著、张中良主编的《东北抗日文学大系(1931-1945年第3卷长篇小说共5册)》为2015年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1931—1945东北抗日文学大系》的长篇小说部分,本卷共五册,收入李辉英、萧军、罗烽、端木蕻良、萧红、萧军、端木蕻良、齐同等8位作家抗战时期(1931—1945)的长篇小说11部,是中国东北抗战文学长篇小说的集中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