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1920—1997),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擅长从生活琐事入手,深得自然的妙趣,于不经意间渗透出睿智、从容的生活智慧。主要作品有《受戒》《逝水》《沙家浜》《大淖记事》《黄油烙饼》《葡萄月令》等。全书分为“草木年华篇”“跋山涉水篇”“尘封记忆篇”,文字平淡质朴,从植物、旧事等方面来展现汪曾祺先生的生活情趣和人生态度。寻常的一朵花、一株草,他都能写出活泼的人味儿来。翻开本书,感悟藏于一草一木里的人生真味,看透一草一木的韵味。
汪曾祺(1920-1997),江苏高邮人,沈从文的高徒,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戏剧家、小说家,京派文学小说的代表人物及传人,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汪曾祺早年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1939年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师从沈从文先生。曾任中国作家协会理事、顾问,北京剧作家协会理事。他在短篇小说和散文创作领域成就颇高,充溢着浓郁的中国味道和灵性美质,语言平和质朴、清新隽永、娓娓而来、如话家常。著有短篇小说集《邂逅集》《羊舍一夕》《晚饭花集》,散文集《蒲桥集》《故乡的食物》《逝水》,京剧剧本《范进中举》《沙家浜》(主要编者之一),文学评论集《晚翠文谈》等。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介绍到国外。
《一草一木做个有趣的人(白金精选版)》精选了汪曾祺先生自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所作的散文,包括名篇《人间草木》、《花瓶》、《葡萄月令》、《草木春秋》、《昆虫备忘录》《果园的收获》等,主要描写旧日生活、旅行见闻、乡情民俗、花鸟虫鱼,充满抒情色彩。此外,本书还穿插了十二张当代画家李津的画作,图文并茂,增强了全书的可读性。
人间草木
山丹丹
我在大青山挖到一棵山丹丹。这棵山丹丹的花真多。招待我们的老堡垒户看了看,说:“这棵山丹丹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咋知道?”
“山丹丹长一年,多开一朵花。你看,十三朵。”
山丹丹记得自己的岁数。
我本想把这棵山丹丹带回呼和浩特,想了想,找了把铁锹,把老堡垒户开满了蓝色党参花的土台上刨了个坑,把这棵山丹丹种上了。问老堡垒户:
“能活?”
“能活。这东西,皮实。”
大青山到处是山丹丹,开七朵花、八朵花的,多的是。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一年又一年……
这支流行歌曲的作者未必知道,山丹丹过一年多开一朵花。唱歌的歌星就更不会知道了。
枸杞
枸杞到处都有。枸杞头是春天的野菜。采摘枸杞的嫩头,略焯过,切碎,与香干丁同拌,浇酱油、醋、香油;或入油锅爆炒,皆极清香。夏末秋初,开淡紫色小花,谁也不注意。随即结出小小的红色的卵形浆果,即枸杞子。我的家乡叫作狗奶子。
我在玉渊潭散步,在一个山包下的草丛里看见一对老夫妻弯着腰在找什么。他们一边走,一边搜索。走几步,停一停,弯腰。
“您二位找什么?”
“枸杞子。”
“有吗?”
老同志把手里一个罐头玻璃瓶举起来给我看,已经有半瓶了。
“不少!”
“不少!”
他解嘲似的哈哈笑了几声。
“您慢慢捡着!”
“慢慢捡着!”
看样子这对老夫妻是离休干部,穿得很整齐干净,气色很好。
他们捡枸杞子干什么?是配药?泡酒?看来都不完全是。真要是需要,可以托熟人从宁夏捎一点或寄一点来——听口音,老同志是西北人,那边肯定会有熟人。
他们捡枸杞子其实只是玩!一边走着,一边捡枸杞子,这比单纯地散步要有意思。这是两个童心未泯的老人,两个老孩子!
人老了,是得学会这样的生活。看来,这二位中年时也是很会生活,会从生活中寻找乐趣的。他们为人一定很好,很厚道。他们还一定不贪权势,甘于淡泊。夫妻间一定不会为柴米油盐、儿女婚嫁而吵嘴。
从钓鱼台到甘家口商场的路上,路西,有一家的门头上种了很大的一丛枸杞,秋天结了很多枸杞子,通红通红的,礼花似的、喷泉似的垂挂下来,一个珊瑚珠穿成的华盖,好看极了。这丛枸杞可以拿到花会上去展览。这家怎么会想起在门头上种一丛枸杞?
槐花
玉渊潭洋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来了放蜂的人。蜂箱都放好了,他的“家”也安顿了。一个刷了涂料的很厚的黑色的帆布篷子。里面打了两道土堰,上面架起几块木板,是床。床上一卷铺盖。地上排着油瓶、酱油瓶、醋瓶。一个白铁桶里已经有多半桶蜜。外面一个蜂窝煤炉子上坐着锅。一个女人在案板上切青蒜。锅开了,她往锅里下了一把干切面。不大会儿,面熟了,她把面捞在碗里,加了作料,撒上青蒜,在一个碗里舀了半勺豆瓣。一人一碗。她吃的是加了豆瓣的。
蜜蜂忙着采蜜,进进出出,飞满一天。
我跟养蜂人买过两次蜜,绕玉渊潭散步回来,经过他的棚子,大都要在他门前的树墩上坐一坐,抽一支烟,看他收蜜、刮蜡,跟他聊两句,彼此都熟了。
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高高瘦瘦的,身体像是不太好,他做事总是那么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样子不像个农民,倒有点像一个农村小学校长。听口音,是石家庄一带的。他到过很多省。哪里有鲜花,就到哪里去,比如菜花开的地方,玫瑰花开的地方,苹果花开的地方,枣花开的地方。每年都到南方去过冬,比如广西、贵州。到了春暖,再往北返。我问他是不是枣花蜜最好,他说是荆条花的蜜最好。这很出乎我的意料。荆条是个不起眼儿的东西,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荆条开花,想不到荆条花蜜却是最好的蜜。我想他每年收入应当不错。他说比一般农民要好一些,但是也落不下多少:蜂具,路费;而且每年要赔几十斤白糖一蜜蜂冬天不采蜜,得喂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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